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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亦然平靜地給自己的墳塋上添磚加瓦:「陛下為臣爭了這些時日已經足夠。此番清洗貪腐官員,世家吃了大虧,元輔及一干保守派閣臣也做出了不小的妥協和退讓。朝局官場之上當和光同塵,一方氣勢過剩,東風強壓西風,遲早要遭反噬。四大家若反應過來聯手以對,這些時日的籌謀皆會功虧一簣。

  過去因臣在朝攝政,中州只有倒臣與親臣兩派,臣退出朝局,這些被壓制的勢力才能漸漸付出水面。陛下也才能著手理順官場,徐徐圖之。」

  沈玥蹲在火盆邊,並不接他的話。

  他沉默了許久,才沒頭沒尾地說:「仲父的身體可還好嗎?算著時日,還有十餘日蝕骨散便會再次發作,仲父傷重未愈,損了元氣,只怕難捱。」

  他抬起頭,看了蕭亦然一眼,就知道他根本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蝕骨散也好,朝局也罷,他向來孤身應對這些虎視眈眈的深淵,隨時都做好了萬劫不復的準備,以至於根本沒有察覺到自己正在無聲無息地墜落。

  「姜叔當年是御醫出身,又是杏林世家,有他在會沒事的。」蕭亦然以近乎誠懇的態度,隨意敷衍了他一句。

  能在蝕骨散之下撐多久,他其實也並沒有多少把握。

  蕭亦然看著他幽深的目光,忽地意識到這可能是個就此打斷沈玥那些旖旎的良機.

  他話鋒一轉,罕見地吐露了幾分強悍表象之下的艱難:「蝕骨之毒陰狠,即便不再服毒,好生調理,臣也撐不了多久。陛下……也該早日習慣,沒有臣擋在你身前的時日。」

  沈玥已是心如火焚,卻沒想到他的好仲父居然還能在火上再放個炮仗,把自己炸個粉身碎骨給他看。

  他站起身,微微踉蹌了一下,頂著蕭亦然的目光,接過那份堪比遺書的致仕辭呈,倉惶地轉過身,推開了門。

  「仲父保重。」

  沈玥頭也不回地走了。

  ……

  蕭亦然被他決然的背影狠狠刺了一下。

  莫非自己這條岔路走到了盡頭,這崽子還真要隨他一同跳崖不成?

  十二歲初入伍時,就敢孤身一人往韃撻埋伏圈裡闖的武揚王,在燈下反覆輾轉糾結了半晌,幾乎是以視死如歸的架勢,推著輪椅,追了出去。

  沈玥失魂落魄的身影在凜風肆虐的寒夜裡,顯出幾分孤獨的可憐,連蕭亦然什麼時候抓住他都未有察覺。

  沈玥愣愣地轉過身,眼框紅得滴血,卻依舊妥帖周道地關切道:「仲父……怎麼出來了?外頭風大,不必相送,朕送你回去罷。」

  蕭亦然按住他冰冷的手:「出什麼事了?」

  沈玥聲音澀啞,扯起一絲勉強的笑:「朕無礙。」

  蕭亦然對他這種鋸嘴葫蘆實在是無計可施,板了臉嚴肅道:「說實話!」

  沈玥低下頭,深深吸了口氣:「朕……今夜在等大理寺的傳訊,自己等著焦心,這才前來叨擾仲父。」

  他支支吾吾,話不肯說盡,蕭亦然只得自行分析。

  秋獮里他迫於形勢,未審先殺,如今還留有命在,被關進大理寺詔獄的就只有黎國舅一家,能讓沈玥流出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陛下在等黎家出手滅口,殺了黎元明?」

  「嗯。」沈玥點點頭,低聲說,「朕一連幾日都在詔獄提審舅舅和表哥,黎家日日被朕這般敲打,也該做出些反應。明日便要開堂公審,若要有行動的話,就在今晚了。」

  他詔獄親審做了表態,黎家若要在公審前有什麼反應,能壓著他出手的就只有慈安宮的太后。

  蕭亦然又氣又不解,斥問道:「陛下明知……即便你不出手,內府庫的事被掀到明面上,金玉良緣也必然會與黎元明做出切割,陛下又是何必非要把自己與慈安宮一併牽扯進來?」

  「……對不起。」沈玥靜靜地聽他說完,垂著頭輕聲說,「朕以後不會這樣任性了。」

  蕭亦然被他堵地胸口生疼。

  沈玥登基前,曾被太后幽閉於東宮,從一個胖乎乎的小糰子,瘦成了一根乾癟的小豆芽,弱不禁風,渾身挑不出二兩肉。他從不曾訴過苦處,似乎一直都是那個滿嘴甜言蜜語的小狐狸,肯聽他的話,對太后也依舊照常拜見。

  他就像沒有經過風霜磋磨的俊朗少年,那兩年的幽閉,就像浪打沙灘,沒有留下半分痕跡。

  只是從他日日不停的噩夢,被傷到的胃口,時常感染風寒高燒的身體……透露出那些曾經不該發生在一個孩童身上的事,真真切切地給他留下了傷害。

  說什麼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那都是騙人的話。

  有些坎坷,就是需要用一生去跨越。

  沈玥親手將刀遞到太后手裡,就是想看看,她會不會像當初對待自己那樣,可以隨時拋棄掉毫無用處的卒子。

  他還想在對黎家下手之前,重新給黎太后一個做出選擇的機會——是血脈至親,還是棄子。

  蕭亦然心頭一緊。

  沈玥夜半翻牆,也要躲進他這裡尋求一絲寬慰,恐怕自己……聲名狼藉、人見人怕的閻羅血煞,就是他唯一的能依靠的人了。

  「進來等罷。」蕭亦然退讓一步。

  沈玥順從地推著他進了書房,遠遠地跪坐在火盆前。

  餘燼旺盛地燃燒著,斷斷續續地冒起絲縷輕煙,萬籟俱寂,滿室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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