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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只要一人尚在,則必將戰至終焉!」

  鍾倫帶著袁釗和六耳,站在所有人最前方,替他舉起了血染的漠北軍旗。

  眾人抬起右手,敲上左肩,行軍禮,呼軍號。

  他們將鐵甲留在了漠北,捨棄了腳下這片畢生為之浴血廝殺的土地,遠赴千里,為天門關那一場滔天的大火,為凍餓而死的漠北軍卒,為無故淪喪的國土……為自己,討一個公道。

  此後八年,五萬鐵甲鎮守中州,鎮住了陰謀作祟的四大世家,左右搖擺的昏庸朝廷,和風雨飄搖的大雍江山。

  ……

  「所以……究竟是為著什麼,鍾五爺與這麼多漠北軍一道,想要我的性命?」

  蕭亦然平靜地問。

  他未有絲毫波瀾,唯獨聲音有些許不穩,但似乎……也僅僅就是如此了。

  仿佛被最親近之人背叛,從毫無防備之處插上一刀,也並不足以破開他那一身鋼筋銅骨的心防。

  沈玥的目光緊黏在蕭亦然身上,有些後悔讓他還帶著傷就來了。

  他們都以為,蕭亦然早知道鐵甲之中有叛軍的存在,也已親自布下圍局,引蛇出洞,應當是早有準備,能受得住這份打擊。

  但他太了解他的仲父了。

  他是長|槍、橫刀,是漠北鐵甲,是荒涼大漠的烈日和凜風,是不畏世事絕不妥協的勇氣,是死亡、戰亂、病痛、孤獨……都無法撼動的信仰——這一切,都基於他深陷戰火和硝煙的家鄉。

  為了漠北可以免受戰亂之苦,凍餒之虞。

  為了九州不起戰火,不必經受漠北今日之苦。

  「可不是所有的漠北軍,都是漠北人……」鍾倫的眼睛也紅了,他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從喉嚨里剜下來的誅心之言。

  「我是河北人啊!」

  袁釗火冒三丈地衝過去,揪著他的衣襟質問道:「你他娘的現在說這話什麼意思?你摸著你的良心說話!大家什麼時候把你當過外人!」

  「阿釗!」蕭亦然出聲喝止他。

  「你是鍾五爺!是你一手把我和老三帶出來的,你扯什麼漠北河北……你說什麼……」

  袁釗鬆了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臉,扯開他的衣服。

  累累傷疤,歷歷在目。

  「你身上的十六道箭傷得有十四道都是為了護著我和老三的,你現在說的這是什麼屁話……」

  他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地上,八尺高的人像個被遺棄的孩子,伸手捂住了臉,失聲哽咽。

  鍾倫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想要伸手去扶他,卻又被鐐鎖扣著動彈不得。

  「阿釗如今軍銜比我都高了,沒得讓人看了笑話。」

  他頓了頓,覺得可能說不清楚這件事,於是重新問道:「你知道漠北軍里,有多少是其餘八大州府參軍過去的嗎?」

  「不到十分之一。」袁釗悶聲悶氣地說。

  「是啊。一萬人放在十萬漠北軍里,或許算不得什麼,可他們也是人,是做兒子做兄長做父親的,是家裡仰仗的勞力,他們去參了軍打了仗,傷了殘了死了,背後這一家人的生機,又該怎麼辦!」

  鍾倫緩緩地說道:「天門之戰後,朝廷的撫恤金至今未曾發放,王爺與老國公千方百計地供養漠北在役的兵,可那些退下來的,和回不去的呢?

  在中州和漠北,吃不上飯的上不了工的尚可求助於我們,那些回原籍了的,就只能過著衣食不保的生活,甚至於連一封救命的書信都送不出去,就連向我們借一點救命的銀錢,都會被鐵馬冰河的封鎖攔回!

  活著的人尚且如此,那些為國捐軀的弟兄們呢?家裡垂垂老矣的父母被饑荒餓死,無人耕田交不上佃租被劃成流民,遺孤被掠走當做婢僕販賣,寡妻……」

  鍾倫很難再說下去,他艱澀的話音頓住,長久的沉默著。

  「正因為我是河北人,是鐵馬冰河的附屬州,我才清楚的知道,這背後的十分之一,十分之一背後的妻子父母兒女弟兄,都經歷了什麼——是數不勝數的罪孽!」

  帳中無人應答,燈火晦暗,秋風尖利地哀嚎。

  蕭亦然盯著那一盞搖搖欲墜的燭光,手腳冰冷。

  恍若置身深淵。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從地獄走出來的,經過天門國恥,歷過蕭家大火,沒什麼能夠再讓他感到渾身冰冷又無計可施,直到今天鍾倫用自己的背叛,向他揭開了殘忍的一角。

  ——韃撻屢犯邊關,朝廷貪墨懶政,四大家唯利是圖,這些陰謀算計他提起刀槍,終究是有落下的方向。

  可生民之艱,兵卒之冤……只要漠北戰火一日不熄,九州一日不歸朝廷直轄,他就無力回天。

  他如何不知,官豪鄉紳借著鐵馬冰河的封鎖肆意兼併小農之田,天下糧倉之糧田年年改茶改桑以博重利,餘下糧田不足半數且多半都要供給軍需,賦役沉疴,致使九州饑荒流民不斷……

  然四大家根深蒂固,鐵馬冰河的封鎖一日不斷,他便一日不能將四家九州連根拔起。

  即便每年龐大的軍需消耗令九州不堪重負,他也不能封停漠北的糧草供給,一旦滄雲關守不住,雍朝九州都會淪為韃撻鐵騎下的亡國奴。

  殺十分之一人,救天下萬萬人,他的選擇永遠都只能有一個。

  從某種程度講,他也可算得上是幫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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