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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倫皺了皺眉,他雖然不知道這個沒名字的「三娃兒」是什麼來頭,但自來扛帥旗的兵都是精銳中的精銳,是最接近統帥的人,整個大軍的眾心所向,這個小兵剛入編就能被指名做掌旗,想來沒有那麼簡單。

  鍾倫攔了一把要踹他的兵,蹲下來拍了拍他髒兮兮的小臉。

  「起來,不進去睡覺縮在這作甚?」

  「被褥濕了,被趕出來了。」三娃兒實話實說。

  鍾倫一聽便知,同期的新兵連軍刀都沒摸過,他卻一步登天扛了帥旗,偏他年紀太小又抗不住,日日被人看笑話。他瞧著那雙藏在黑灰里的眼睛,心一軟,帶回了自己營帳,順手給他塞了半個餅。

  「等上了戰場,那些今天欺負你的人,各個都要擋在你的前頭,護著你也護著旗,三娃兒你得抗好了旗,才不辜負大家的性命。好好練,知道嗎?」

  三娃兒咬著餅,聽話地點頭。

  他問道:「鍾五爺,你讀過書嗎?」

  「走過鄉試。」鍾倫不願多說自己的來歷,反問道,「你識字?」

  三娃兒點點頭,縮進衣服里。

  「如果有抄寫的軍務,可以找我的。」

  鍾倫笑了笑:「每天練下來,手抖得跟篩子一樣,你能寫什麼字?快睡吧。」

  後來,鍾倫又接連撿了幾次被扔出帳子的小三娃兒。

  聽聞是同期里袁總兵的長子袁釗打小練武,生得壯實力氣也大,選了三回的旗手都沒成,把氣都撒在了他頭上。

  三娃兒只憋著氣,被欺負了就去校場上練,起早貪黑,漸漸也能完成了任務,瘦小的身形也愈發挺拔,旗杆似槍揮得有模有樣,順利地過了遴選。

  夏末稼穡收穫時,最要防韃撻騎兵的偷襲,韃子鑽過防線,連搶帶燒,一個防不住就是損失慘重。好在雁南關前頭還有天門關頂著,能繞過來的韃子不多,關外的青山堡樓半月一輪崗,鍾倫的五旗中抽調三旗老兵帶一旗新人前去換防。

  這一批入編的新兵蛋子還沒出過關,一個個新鮮的不行,爭先恐後搶著要去。

  總被抱團欺負的小三娃兒,自然趕不上這樣的好差事,便被留在了關內。

  臨行前,袁釗幸災樂禍地指著旗杆,強行摟過他的脖子,笑道:「三娃兒,哥哥們不在,你可別偷懶啊!回來要還是扛不動旗,就等著抗哥哥們的洗腳水吧!」

  說完,袁釗一路走一路跟旁人顯擺:他總兵的老子早帶他去過青山堡樓,樓後的青山可是漠北第一山,天氣好的時候,站在山頂上往前能看見天門關的城樓,往後頭還能瞧見滄雲關里國公爺的帥帳。

  「恁也想瞅一眼國公爺嘞!聽說國公爺有七尺八!」

  袁釗不屑一顧道:「恁個熊瞎說的?俺見過國公爺,足足有八尺五嘞!」

  「八尺二。」三娃兒小聲糾正。

  眾人一路擁著袁釗,嘻嘻哈哈地走了,誰也沒聽見他的聲音。

  三娃兒照例背起鐵桿,朝城樓的台階上跑。

  雁南關的城門樓依山而建,他自行給自己加大了訓練難度,除了日常的演武練槍,每日額外綁上五斤沙袋,背著旗杆從南牆城樓一路爬到頂,再跑回平地的校場就能輕鬆些。

  這日,眾軍簇擁著鎮北大將軍匆匆行至高樓遠眺,他也跟著望去,輕煙滾滾。

  敵襲!

  韃撻騎兵竟真的繞過了天門關,直奔雁南而來。

  「閃開!別晃著杆子礙事!」一名參將徑直推了他一把。

  鎮北大將軍聞聲轉過頭,他快步走來,一把拉起被旗杆墜著起不來的小三娃兒,關切道:「怎麼樣?摔疼了嗎?」

  三娃兒顧不得身上,趕忙拉著蕭鎮北的手追問:「青山堡樓撤回來了嗎?」

  蕭鎮北搖頭:「敵襲突然,事先未有防備。」

  「有援軍去接……」他看著蕭鎮北,默默地咽下後頭的話。

  堡樓,是漠北邊防里最普通又不起眼的存在。

  韃撻騎兵來襲,區區一個落單的堡樓裡面的幾十人根本無法抵擋,只能以性命點燃烽火,為身後的關隘爭取儘可能多的預警時間。

  秋高馬肥、韃虜遊獵時,堡樓內的守軍就是最先犧牲的炮灰。

  通常,援軍趕到時,堡樓早已無人生還。

  作為河北鍾家的嫡子,鍾倫不比尋常兵長,自然知曉堡樓存在的意義。他自察覺到敵襲起時,便立刻放棄了守堡樓,率眾往青山高處退去,隱入山林。

  袁釗教身邊的新兵蛋子扯了布條,把刀綁在手上:「打韃子沒啥好怕的,就是砍!砍死一個夠本,砍兩個就賺了!打過這場仗,咱們就是老兵!」

  黑壓壓的韃撻騎兵鋪天蓋地,宛若鋼鐵洪流強壓而下,憑藉衝撞之勢,幾乎是瞬間就撞塌了山腳下的堡樓,煙塵四散,直衝雲霄。

  約兩個分隊,調轉馬頭,脫離大隊,直奔青山而來。

  幾個爬在樹上的新兵,見了這駭人的一幕,險些沒連人帶刀掉下樹。

  「兒郎們!韃子的騎兵爬不了山階,殺!」

  鍾倫帶老兵守在最前頭,刀光驟起,血水瞬間淹沒了整個斜坡。

  他們且戰且退,一直戰至深夜,死傷過半,只剩下十餘個殘兵,幾乎已經退到山頂處,後頭就是雁南關,可以清晰地俯瞰火光沖天的戰場。

  顯然,青山上的幾十個人,於整個焦灼的戰局而言可謂無足輕重,已被完全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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