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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賢恭敬地彎腰接過,拿在手中,「中州封」三個大字如一柄利刃,直直扎進他的眼裡,季賢的臉色驟然變得鐵青。

  一步之遙。

  他蕭亦然庶子出身,位列三公,封武揚王兼攝政之權,官至中書省平章事,掌五軍都督府。爵封王侯,權柄滔天,亘古未有,離至高皇權僅有一步之遙。

  這一步——終究是大廈傾覆。

  季賢只覺得被字裡行間的殺意捅破五內,自五臟六腑中湧出一口腥甜,炸的他頭腦嗡嗡作響。

  杜英趕忙上前一步,扶住他:「思齊兄,你這是……」

  「慎之……」季賢咬著牙勉強草草看完,顫抖著手將紙張甩進杜英懷中。

  杜英不明所以地接過。

  「要反了!」杜英雙目充血,將紙張按在桌子上,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沈玥倒是從容地笑了笑,寬慰道:「臨行前,刑部尚書陸炎武留守中州,依其一貫為人行事來看,這背後許是有什麼隱情也不一定。」

  季賢緩了片刻,拿出幾分鎮定,仍抱幾分希望,不死心地問:「陛下這訊息……臣等皆不知曉,陛下是從何得來的?」

  沈玥攏了下氅衣,不自然地說:「方才與仲父一同行射沐浴,更衣時朕從他的衣服里……」

  他斟酌了一下言語,臉頰微微紅了,輕聲說:「是朕從他衣服里摸出來的。」

  二人一齊抬頭,這才瞧見小皇帝身上裹著的氅衣,黑底蟒紋,確實是攝政王的官制紋樣。

  饒是二人學富五車,這會兒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中州四城封鎖,南苑被鐵甲軍把持著,又趕在如此濃重的夜霧裡開圍行射,讓武藝不精的小皇帝親自進到草深樹密的獵場。這樣的天時地利人和諸般齊備的謀劃,上一次出現還是諸葛孔明的草船借箭,上蒼送與他攝政王榮登大寶的東風。

  劍已懸頸上,是該讓小陛下放寬心等死,還是叫他振作些,同逆賊拼個同歸於盡?

  沉默片刻,還是沈玥開口道:「所以這大圍獵無論如何,朕都是要去的。」

  「至於回不回的來麼——」他俯下身,將王帳備著的帕子塞進季賢顫抖的手,示意他擦擦臉上的汗。

  「季少師,信朕。」

  *

  秋獮以來,大圍獵還是第一次開。

  看城外,上林苑兩位監正率一干典署、典簿黑壓壓地跪了一排。

  蕭亦然目不斜視,徑直從幾人旁邊走了進去。

  沈玥裹著氅衣,臨風而立,身旁隨侍的內宦精心煨著一小爐熱茶。

  二人一前一後地站在看城裡,圍內的鐵甲軍有條不紊地挺進。

  蕭亦然沉聲道:「更深霧重,若陛下現在反悔,臣即刻便可停了這圍獵。」

  沈玥笑了笑:「仲父,開弓哪有回頭箭?往日裡朕做什麼都有人攔著,無非是怕擔干係而已。是朕執意要行圍,仲父不必將外頭那些人放在心上。」

  蕭亦然平靜道:「只是外頭那些人來攔麼?杜閣老那邊沒有動靜?」

  「自然有。」沈玥毫不猶豫地將人賣了,「今夜霧重,他們不曉得朕與仲父的謀劃,憂心過慮也是平常。」

  他倒是坦誠。

  蕭亦然上下打量他一眼,南苑濕氣重,夜霧起圍,日頭一出便會消散,這原本就是尋常。

  若非有人事先走漏了風聲,怎的往年不曾見上林苑的人跪在外頭?

  他不問,沈玥亦不開口。

  二人不約而同地,誰也沒提中州之變半個字。

  沈玥似瞧不懂他眼神里的試探,笑著遞過一盞熱茶。

  「仲父剛從外頭進來,喝些熱的暖暖身子。」

  蕭亦然將茶杯緊緊地捏在掌心裡,冷然道:「陛下就不怕臣假戲真做,當真將你留在這圍場內嗎?」

  「仲父說的哪裡話。」沈玥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委屈屈地將自己的龍爪遞到蕭亦然的眼前,「仲父,朕前幾日去見老師,挨了打。」

  蕭亦然皺起眉:「陛下都以近冠禮的年紀了,有什麼是不可說的,為何還要動手?」

  「老師覺得我錯信了一個人。」沈玥聲音放的很輕,含混的像帳外濕漉漉的夜霧,「老師說,人心難測。」

  「陛下如何說?」

  「我說,如果是仲父,就測得。」沈玥笑地燦爛。

  蕭亦然默了片刻,垂下頭,飲了杯中茶,緩緩澆熄了心頭火。

  很好。

  都學會拿莊大學士的話來試探他了。

  他怎麼會因為沈玥安生了兩日,就真當這小狐狸是天真的純良之人了?

  「是該打。」蕭亦然捏過沈玥的腕子來回翻看了片刻,認真地說,「依臣看,打得輕了。莊學海的確是老了,這才幾天就已看不出傷了。」

  沈玥:「……」

  一眾侍從前呼後擁地扶著沈玥上了馬,他借著微光低頭瞧了一眼,幾個通紅的指印赫然落在手腕上,比腕間的紅繩還鮮艷幾分。

  沈玥很有些委屈地瞪了蕭亦然一眼。

  何至於使那麼大勁兒捏他!

  蕭亦然似有所感地偏過頭:「陛下有何吩咐?」

  沈玥敢怒不敢言地搖搖頭。

  龍爪都要被捏斷了,哪裡還敢吩咐他!

  蕭亦然瞧著他,一身勁裝裹在灰黑的氅衣里,幾乎要融進暗夜之中。他策馬過去,輕拍了下沈玥□□的馬頭,示意他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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