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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那一把火,陽城疫病就會順著天門關,染遍整個北境,也會染到攻城掠地的韃撻軍中。等到鐵甲軍和韃撻兩敗俱傷之時,便是新君即位,開疆拓土、揚名立萬的時候。可四大家也沒想到,韃撻的可汗鬼赤並非是傳聞中的草莽野漢,他以最粗暴直接的方式,燒光了所有的陰謀和陽謀。

  八萬鐵甲軍……可以踏平金帳王庭、遠征西域列國的存在,就這樣在一夕之間,燒成了飛灰。」

  沈玥定定地看著他,蕭亦然遠比他想像的要鎮定,他面色沉靜地述說著當年往事,就像一灣萬古不變,未有波瀾的深潭。

  不知該有多少次,於遍地屍骸中驚夢不醒,才會十年過去,兵戈刀光,依舊留在這灣深潭裡。

  「仲父……」沈玥輕輕拉住他的衣袖,低聲說,「我初登基時對仲父說的話,依然奏效。仲父想要做什麼,怎麼做,我都支持你。」

  「犯案的人早都殺盡了,我還能做什麼?從城外亂墳崗里摳出來,再鞭一次屍嗎?」蕭亦然低頭看著他的手,平靜地說,「舊帳翻一次,九州血流成河,舊帳三番五次,動的就是國之根本。若臣再做些什麼,陛下這把椅子,還能坐得穩當嗎?」

  「逝者已矣。仲父……」沈玥想勸他幾句,對上這雙深不見底的眸色,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復仇不過是行兇者的償命,怨魂厲鬼依舊陰魂不散,當初留下的創傷和痛苦仍然如蝕骨之蛆,隨著猙獰的傷疤一道,在每一個無眠的深夜裡捲土重來。

  此後經年,在無數沉默且無處宣洩的歲月里,漫長細碎的疼痛,將一點點碾過受害者的整個人生。

  蕭亦然抽出自己的衣袖:「都過去了。」

  沈玥看著他,終於追上了那日他在風雨中留下的背影。

  他輸不起、賭不了,往日仇、近日怨,整個漠北州在他的肩上擔了整整十年。

  當年旌旗十萬斬閻羅,軍旗不倒,何等意氣,那一戰——是漠北鐵甲最後的榮光。

  可下了戰場,還是戰場,世間的風霜刀劍,口誅筆伐須臾不肯放過他。

  他在這一路漫長的征伐中,殺了自己,做了閻羅。

  ……

  沈玥抬腳追上去,並肩站在蕭亦然的身邊,堅定道:「仲父,早晚有一天,朕會靠自己坐穩這江山,不再是你的累贅。」

  「嗯。」蕭亦然淡漠地點點頭。

  「朕會幫你。」

  「……好。」

  「這局棋,朕還會繼續。若讓仲父四子不夠,朕還可以讓八子、十六子,朕可以一步退,步步退。哪怕要讓到,讓到朕退無可退。不管你信不信朕,朕絕不會讓你輸。」

  蕭亦然驀地停住腳步,上下打量了沈玥一番,冷冷地說:「沈玥。」

  「嗯?」

  蕭亦然每次直呼他姓名的時候,多半都是生了氣,沈玥不明白自己這番衷心之言怎麼就又惹著他了,茫然地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臣的棋藝,當真有那麼差勁?」

  「……」沈玥一愣,用力地點點頭。

  蕭亦然抬腳就走。

  沈玥追著他的步子跑起來,搖著扇子笑:「仲父不信嗎?要不,我們再下一盤,朕許你隨時可以悔棋重來,如何?」

  「不如何。」蕭亦然一口回絕。

  「仲父——」沈玥拉長了尾音,「輸給朕,不丟人。」

  蕭亦然驀地回首,板過沈玥的肩頭,正色道:「陛下的聯手之約,臣應了。臣把這條性命放上賭桌,陛下要殺、要剮、要下蝕骨毒,還是要捅刀子臣都絕無怨言。

  但漠北鐵甲戍守北境,為國之根本,與你我私怨無關,臣要陛下以君父之名相護漠北,無論將來時局如何,無論最後你我如何收場,漠北鐵甲不可動、不能殺。」

  第22章 古漠春

  沈玥上前一步,璀璨似星的眸子柔和地看著他:「仲父,朕要你的性命做什麼?朕要的是……」

  蕭亦然打斷他的話:「陛下要是再提關於棋局的半個字,臣現在立刻就從門口給你扔出去。」

  「……」

  沈玥登時閉了嘴,鄭重其事地點頭。

  好容易達成聯手,又憂心他得知真相後心中不快,沈玥多少有些憂心他自己一個人面對這揭開的舊怨,故而鬧著折騰,賴在王府不走,說什麼也要與蕭亦然共飲一杯,以慶盟約。

  酒還未溫熱,張之敬便帶著那日茶樓中蒙著面的說書女進了王府。

  袁征跟在後頭,一個箭步竄進來,悶了蕭亦然眼前的酒:「王爺,你要背著姜叔偷喝酒,我可再不替你瞞著了。」

  沈玥搖著扇子,眸光微閃:「仲父,朕怎麼不知道這王府里,誰都能給你做規矩。」

  袁征委屈地說:「小陛下你不知道,昨天我同王爺偷溜出去,被姜叔抓了現行,晚上連飯都沒給我吃。姜叔說,我要是再不好生照看著我們王爺,三天都不給我飯吃。」

  蕭亦然抬腿給了他一腳:「少在這裡裝樣,晚上只少吃了半碗飯,半夜就窩在房裡啃肘子,能餓著誰也餓不著你。」

  袁征被他說紅了臉,逃也似地走出堂屋,一把將候在外面的張之敬拖進來給他解圍。

  張之敬上前一步,揖手施禮道:「陛下、王爺,說書女帶到。」

  那名女子依舊蒙著面,跟在張之敬的身後,垂著頭,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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