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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州的兵向來散漫,眼前這波人看著狂放油滑,卻無一人接他的話。

  火弩密集箭如流霞破空而下,混著重箭將其一身輕功死死壓制,這陣仗,就算是打漠北的韃撻,也能射穿了鐵騎的盔甲。

  唐如風打得憋屈,袖劍倉促格擋,羽箭呲著火花,深深釘入青石磚里。

  衝出火海,焰火炸裂星夜時,他已渾身浴血,衣衫被弩|箭劃出不知多少道口子,像南城敲碗的叫花子,再無雙劍如風的威名。

  第五道街,天涯路。

  沈玥坐在桌前,搖起翠玉摺扇從棋盤上一粒粒撿出被他吃掉的黑子,笑道:「唐如風止步天涯路,這局棋朕是贏定了。」

  一街之隔,已能隱約聽到喊殺聲。

  蕭亦然攤手認輸:「陛下棋藝精湛,臣不是對手。」

  沈玥收起摺扇正要謙虛幾句,蕭亦然已撇了棋局,走出雅間,立在熄了燈火的高樓上,俯瞰被重重刀兵困住的戰局。

  沈玥一心要將人堵在這裡,他手上的幾隊禁軍都沒有重弩這麼強硬的火力,三才陣也未再用,只設了長|槍盾牌,配著高處的弓|弩,團團將人圍住。

  唐如風連著打過四道街、百餘人,身負重傷已是強弩之末,一雙袖劍軟綿綿地脫了力,被盾頂著步步後退。

  沈玥站過來笑問道:「仲父最後一道街上布了什麼?這情形是用不著了,不如同朕講講吧。」

  蕭亦然偏過頭去,說:「臣久不出手,布陣殺人確是生疏了些。不過陛下現在就開始得意,未免有些過早。」

  「仲父,他已出不了這條街了。」翠玉摺扇堪堪往下一指,「仲父可是答應了朕,這賭局朕贏了,朕給仲父送上唐如風,就要與朕通力合作的。」

  蕭亦然抬起頭望著著孤星寥寥,河邊濕氣重,此刻站在高處,秋夜殺風,滿身冰涼。

  「陛下。」

  「嗯?」

  「陛下既能對臣手抄的兵法倒背如流,想必也應該能猜的到,臣最後一道部署。」蕭亦然深邃鋒利的眉眼斂了煞氣,展顏一笑。

  沈玥不明所以地轉過身來看他,剛好將這笑容收入眼中。

  他五官鋒利,生的俊美,眉目深邃,笑起來明晃晃地扎眼。

  「陛下今夜說,臣走的這一步路,是沒有出路的死棋……」蕭亦然聲音很輕柔地說,「臣雖不通棋藝,但是還沒有蠢到行至窮途尚不自知。

  四年前,阻礙陛下親政,一意孤行攝政專權,是臣自己做的決定。

  八年前,率五萬鐵甲南下中州,為天門關將士復仇,也是臣親手斬斷了自己的後路。臣一直都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條人鬼憎惡,大逆不道的絕路。」

  沈玥怔怔地愣了片刻。

  他看著眼前的人,在九州動盪,雍朝墜落之際挺身而出,撐住了天下三分的時局,勉力支撐至今。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明知必死而為之。

  但在所有人口中,這力挽狂瀾於既倒的不世之功,卻成了弒殺暴虐、脅令諸侯的閻羅血煞,受盡天下人唾罵。

  「世人因此畏懼我、厭惡我……只能說明,我走的路,沒有錯。」蕭亦然站在欄杆邊上,握著欄杆的手能看到青筋畢露,指骨泛著冰冷的寒意。

  沈玥莫名覺得,就算他此刻站在了中州六坊最繁華絢爛的燈光下,褪去黑衣、身著青衫,卻仍舊沖不破他周身的孤寂黑暗,人世間的煙火喧囂,熱鬧盛景都與他全然無關。

  他已經一個人墜落修羅地獄太久,以至於成了人人畏懼的修羅本身。

  沈玥下意識地朝他伸出了手。

  「但臣既然敢走死路,便不惜一死。」

  蕭亦然回頭看了一眼,言語冷冽堅決,繼而轉過身,衣袂翻飛,青衣融進暗夜,凌亂的髮絲在空中飛舞。

  他縱身一躍。

  從六層高樓上毅然跳了下去!

  ……

  沈玥大驚,撲到欄邊,手腕重重地磕在木頭上,卻只來得及抓住一絲風,和寒夜河畔的潮氣冰冷。

  蕭亦然輕飄飄地點在地上泄了力,他踏著盾牌踩著槍尖,勾住唐如風的腰帶,憑空一轉,一腳踢在他後心上,硬生生將人從箭矢弓|弩中踹出了人海。

  唐如風噗地吐出一口血,仰面靠著身後的憑欄,一雙袖劍軟綿綿地垂在身側。

  沈玥在樓上看得清楚,這凌厲的身法和武藝,絕不減當年千里單騎、孤守滄雲的威風,更遑論什麼蝕骨毒發七日之內,氣血耗盡,武藝全失……

  蕭亦然的最後一道部署——就是他自己。

  他在用這樣乾脆決然地方式告訴自己,就算身中蝕骨毒,就算落了把柄與人,他也絕不會任人宰割——所謂的同食同寢,七日之期,都是笑話。

  他以己身為誘餌,飲下毒酒,跳進圈套,落入彀中,就等著看那些魑魅魍魎如何跳出來作亂,將其一網打盡。

  至於毒發時會受到怎樣的折磨,服毒日久會耗損多少身體的元氣,他究竟能否從這陷阱里安然無恙的走出來……所有這些,他全都不在乎。

  不惜一死。

  性命對他來說,是最不值一提的東西。

  ……

  沈玥手中的翠玉摺扇隨著方才的動作掉在地上,磕碎了一個角,露出內里銀色的精光。

  沈玥緩緩地蹲下身,將扇子撿起來。

  他手腕撞得生疼,鼓起一道鮮紅的檁子,老舊的紅繩系在腕子上,比傷處的顏色還要深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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