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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述行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他下意識抬手, 確認冠帽沒有脫落後, 迷茫的瞳孔方才露出幾分清明,旋即被似潮水般鋪天蓋地的恐懼占領。

  他惶恐抬頭,嘴唇顫抖地吐字:「少,宮主?」

  「嗯,我在這裡。」遲露抹了抹唇瓣,臉上的神情略顯心虛。

  她倉促地轉移話題,期期艾艾地隨口亂說:「你怎麼在這兒睡著了?我從沒見過你的頭髮束得這麼整齊,還挺好看的。」

  景述行凝視著遲露,仿佛受到晴天霹靂。

  他第一次避開遲露的話頭,輕聲道:「少宮主,我有些累,先失陪了。」

  遲露心下微凜,開口欲關心他的身體。還沒來得及說話,指尖有衣袍擦過,就見景述行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視線里。

  留下她跟傻了似的,在原地站了許久。

  待反應過來,抬腳去追,景述行早不知道跑去哪兒。

  徒留遲露呆在原地,瞠目結舌:「怎麼回事?」

  她打理頭髮,尋到碧波粼粼的水潭檢查自己的倒影,嘴裡念念有詞:「不應該啊……我今天沒穿什麼奇裝異服,為何會這樣?」

  「難道是偷親他的時候被發現了?景述行又不是沒親過我,他有什麼理由發火?」

  遲露兀自在池邊碎碎念,景述行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間,用盡全力將房門合上,倚在門口喘息。

  他滑落在地上,起先速度很慢,而後瞬時脫離,摔了下去。

  發冠落地,擲地有聲,景述行沾染白雪的墨發散亂,跌坐在地上,烏髮趁得如紙皮膚更加慘白。

  他的腦子裡有什麼東西在突突直跳,引得溫度與血色同時從他的體內抽離。景述行伸出手,慢慢地抱住頭,痛苦地低下。

  先前幾次的記憶,都是崩壞後才出現,這次不一樣。

  景述行起初在門口安靜地等候遲露,後來因為身體原因,有些站不住腳。

  他身體本就虛弱,照顧遲露時並不覺得累,待她醒來,心下放鬆後,疲憊感如翻湧的潮水般席捲,將他淹沒。

  尋個地方稍稍坐下,休息片刻吧,他心想。

  於是他在青石之上閉目養神,落入真實的夢魘中。

  他夢到了他自己,和逢月城的他相差無二,唯一的區別是手腕上並無共生環的痕跡。

  景述行何等的敏銳,他長期與靈力作伴,即是修為散盡,也能憑藉直覺察覺不對勁。

  這不是夢。

  是靈力的碎片,崩碎在大千世界,三道六界中,展現或是過去、或是未來、又或是不知哪個時刻發生的事。

  一旦意識到這點,景述行的心臟開始狂跳,他一點點地將目光移至自己身上,瞳孔收束地像縫衣的細針。

  他看到自己站在遲露面前。

  景述行,站在遲露的屍體面前,神情淡漠。

  少女圓圓的杏眼闔著,倒在化魂淵山崖峭壁上。她的唇齒間溢滿血水,身下的殷紅液體如石榴汁般炸開,蜿蜒地順山崖流淌。

  衣衫早已破碎,身上沒有一塊好肉,像是被人用鋒銳的利器,一刀、一刀割下的。

  景述行站在血水裡,俯下身。

  一根、一根拾起遲露破碎的白骨,將之放入行囊中,最後捧起那顆殘破的頭顱,泯滅血肉,一併包了起來。

  他與白骨一起離開,身後是空蕩蕩的逢月城。

  景述行知道城樓變空的原因,他卻無暇去深思。他追著自己的腳步,看他一路殺人,一路前行,走了不知多久,過了不知多久。

  直到來到靈華宮的領地,走至正殿前。

  他舉起手中的行囊:「你們的少宮主,在這裡。」

  景述行目眥欲裂,他恨不得上前抓住那個與自己同根同源的人,質問他在做什麼。

  不……

  是他做了什麼。

  只要一闔上眼,景述行抽離白骨,捧起頭顱的模樣就會浮現在腦海。從夢境中脫離,在看到遲露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無邊的恐懼。

  他對少宮主做了什麼?又打算對少宮主的家做什麼?

  他倚在門口,渾身戰慄,抱著自己低垂的頭,一雙眼睛布滿血絲,紅得似要滴血。

  從第一次身體崩壞時,景述行的腦海中就有東西在說話,它變成由來不明的記憶,在景述行的耳畔低語。

  他可以選擇除盡煞氣,也可以選擇除盡逢月城一脈的所有人。只要兩種選項達成一種,讓目標徹底消失於天地間,不留下一絲一毫,他便能得到自由。

  這是他與生俱來的使命,自降生始,他便被天道選中,成為重塑修真界的傀儡。

  所以才會有那種能力,才能在夢中視所有人為螻蟻草木。

  夢裡的他到底殺了多少人,景述行已經不記得,除了最開始入夢始,倒在他腳邊的那具屍骸。

  是他做的嗎?

  是他殺的遲露嗎?

  是在什麼時候?為什麼?

  景述行空空地瞪大眼睛,枯坐在地上,他反反覆覆回憶夢境,想從中尋到一絲一毫的線索,卻根本無從找起。

  他所有的想法,所有的心思,所有的情感,在他把自己列為嫌疑人的一剎那,徹底崩壞。

  天邊的暖陽消逝,日頭慢慢由金色變紅,收斂熾熱逼人的光芒,隱身如雲層,換明月交接。

  周圍的環境開始變冷,即使是盛夏,入夜仍由絲絲涼意。<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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