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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說起從前在周宮裡做女官,其實日子過得有些苦,那時候王朝行將就木,庶務甚多,而且內宮裡有很多居心叵測之人,昭鸞台日夜繁忙,她身為昭鸞台尚宮,每日裡有操不完的心。

  「姐姐,你知道嗎?我打小就不喜歡操心,好些事情過去就過去了,我也很少往心裡去,可是坐上那個位置之後我才發現,不操心不行,稍有疏忽讓壞人鑽了空子就是滅頂之災。」

  万俟燦曾在蜀郡追隨過明德帝,自然知道,但凡涉及權力巔峰的事,便是樁樁沾血,件件要人命的。

  她摸著魚酈的臉,憐惜道:「那時一定很辛苦。」

  魚酈眨巴眼:「可是後來我慢慢就習慣了,我長到那麼大,還從來沒有被誰那麼需要過。在閨閣時,我一直以為我的人生只有一條路,長大後嫁給有思,相夫教子,做一個溫婉賢良的妻,慈愛寬容的母親,生一大堆孩子,然後慢慢變老。我從來沒想,原來還可以這樣活。」

  她憶及往事,消瘦的臉上像鋪了一層珠光,顯得神采奕奕。

  可是她如今的身體並支撐不住這樣的神采,很快便打起呵欠,昏昏欲睡。

  万俟燦拍打著她哄道:「快睡吧,明天不是還要出門嗎?」

  魚酈把自己往裡縮了縮,擁著香噴噴的被衾入睡。

  万俟燦凝睇她的睡顏,半夜輾轉,心裡難受至極。

  她一直就不是個貪心的姑娘,所求也不過是一點自由,一點尊嚴,可就是這樣,也是奢望,在無盡的糾纏搓磨中把自己熬到了如今的地步。

  万俟燦之前還因為尋安內疚過,她也知道,把魚酈這麼帶走,尋安就徹底成了沒娘的孩子。

  可這些日子目睹了魚酈的痛苦煎熬,她反倒釋然了,不管到什麼地步,她首先是她自己,其次才是誰的母親,誰的妻。

  她展開臂膀,把魚酈摟進懷裡,抱著入睡。

  清晨,魚酈早早醒來,讓合蕊幫她上妝。

  她蒼白瘦削,需用薔薇粉和胭脂蓋住之後細細描畫,才能勾勒出好臉色。

  銅鏡中的她眉目宛然,若是忽略眼角的憔悴,還是能覓出幾分從前的影子。

  妝上完,万俟燦親自把湯藥端來,兩人眼神簡單交匯,魚酈接過一飲而盡。

  她用過朝食,崔春良進來請她,出了殿門,才看見趙璟早就等在雲階前了。

  他也換下了華服,穿一襲白苧襴衫,皂綈衣褖,以玉冠束髮,雲袖飄逸,消減了帝王的威懾,倒真有幾分翩翩佳公子的風采。

  趙璟聽見魚酈的腳步聲,轉過身來,沖她伸出了手。

  他拉著她先乘肩輿,又在東華門外換上了馬車。

  魚酈當然想走著從街頭逛到街尾,只是如今她的身體不允許,只能乘車。

  晨光微熹,街衢已經鱗次擺滿了貨架,肆門大敞,堂倌在門前迎客。

  恰有純釀出窖,整條街都飄著羊羔酒的醇香,魚酈撩起車帷看了一眼路人提在手裡的酒壺,眼巴巴看向趙璟。

  趙璟斷然否決:「你不能喝酒。」

  魚酈道:「你還喝呢,我都聞到了。」

  趙璟這幾夜藥吃得多,經常渾渾噩噩,有時醒來身邊滿是空酒盅,可是他自己根本記不得要過酒。

  他道:「你和我能一樣嗎?瞧瞧你的小身板。」

  兩人爭執一番,魚酈很快被街邊的筍潑肉麵吸引。

  豬骨熬出濃濃的高湯,撒進去一把細面,臥兩個荷包蛋,臨出鍋時再燙一把小青菜,最後把面撈起再臨上熱炒筍的澆頭。

  魚酈咽了口水,趙璟立刻滿足她。

  崔春良把面買回來,她在馬車裡捧著粗瓷碗喝了一口湯,想吃麵,又覺得不便,再度抬眸看向趙璟。

  趙璟接過來瓷碗舉著,暫當了她的膳桌,魚酈拿起筷子挑了一根麵條到嘴裡。

  她吃得津津有味,趙璟不禁懷疑,不過是極便宜尋常的食材,難道比宮裡的金齏玉膾還好吃嗎?瞧她吃得這副沒出息的樣兒。

  吃完面,魚酈饜足地靠著車壁,很是安靜了一段時間。

  直到馬車駛到了蜜餞果子鋪的門前。

  魚酈撩起車帷,盯著孩童手裡拿著的蜜冬瓜魚兒出神。

  「有思,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去都亭驛找你,你看出我哭過了,非要問我誰惹到我了。我說那日家裡辦流花宴,有位郡王家的娘子帶了東華門外的蜜冬瓜魚兒,婉婉嘗過好吃,便都霸占了去,我非但沒搶到,還挨了爹爹的一頓訓斥。」

  「你聽過後就非要去給我買一斤回來,可是那時天色已晚,各家商肆都陸續關門了,你跑了四條街,敲了無數的門,才給我帶回來一個小油紙包的蜜冬瓜魚兒。」

  「那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蜜餞,後來日子過得再哭,每當想起它的味道,我都不覺得苦了。」

  趙璟循著她的話回憶起了那段歲月,那個時候,他的生命里魚酈的喜怒哀樂便是頂天的大事,除了這個好像再也沒有什麼是值得他關心的了。

  就是這麼重要的魚酈,什麼時候被他丟了都不知道。

  他捧起魚酈的手,微笑中帶著些微悵惘:「你等著我,我去給你買。」

  這一回他不再假託於人,撩袍下了馬車,親自去店裡給魚酈買蜜餞。

  魚酈也跟著下了馬車。

  久不食煙火的官家在人群中推來搡去,終於捧著一個小油紙包出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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