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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那被稱作樓兒的少年,更有意思些。
只見他被太后點了名,便施施然站起。
「回舅舅的話,樓兒人生地不熟,見陛下與您,和諸位君侍說話,只不敢胡亂插嘴,以免叫陛下覺得,這是哪裡來的毛頭小男孩,好沒規矩。」
他笑吟吟的,轉向許清焰,端正行了一禮。
「民男謝江樓,參見陛下。」
果然活潑伶俐,進退得體。
許清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示意免禮。
太后卻另有話說。
「吃了這些時候的酒菜,倒當真有些乏了。」
他道:「樓兒,你前日裡不還說,新近學了吹笛,還不曾讓咱們見識過呢。不妨這會兒吹一曲來聽,正好皇帝也在,讓她一同品評一番。」
許清焰聞言,眉頭不易覺察地一皺。
此間男子,以溫良端莊為美德。
像曲藝樂器一類,被認為是難登大雅之堂的,是教坊里的樂伎、伶人擺弄的玩意兒。
這些高門大戶的貴公子,私底下或是會學來,用於閨中一樂,但絕沒有在外人面前拿出來賣弄的。他們以為,此舉有失身份。
太后出身既好,又久在高位,如何能夠不懂。
此番突然提起,很有些古怪。
果然,那謝江樓也露出意外神色,抿嘴笑了笑。
「這只是民男不成器,隨手學來的微末功夫,不過隨口一說罷了,哪能當真的。若在陛下面前賣弄,只怕要貽笑大方了。」
太后卻只笑得從容。
「又不是讓你上外頭演去。都是自家人,怕什麼。」
說著,還瞟了顧憐一眼。
「況且你不知道,咱們陛下呀,不是個古板的人,素來喜歡些膽大新奇的。你只管放心吹奏來聽便是。」
這話說得,實在暗有所指。
顧憐只作沒有聽出弦外之音一般。
他只是默默垂下了眼睛,手收攏在衣袖底下。
許清焰看在眼裡,在人前卻也不好安慰他,只能無聲嘆了一口氣。
宮人終是將笛子給取來了。
謝江樓看起來,對太后的用意,也一片茫然。只是一來,他不好拒絕這位舅舅的提議,二來,萬幸他的生性也落落大方。
一曲民間小調,信手拈來。
技藝稱不上有多精妙,只是聽著,倒也悅耳。
他奏罷,斂袂笑道:「民男獻醜了。」
幾名君侍,連同伺候的宮人,自然少不得要鼓掌稱讚,一時笑語晏晏。
太后卻一眼望過來。
「陛下以為如何?」
許清焰微頓了一下,才答:「十分動聽。」
「此話的意思,便是喜歡了?」
「謝小公子吹奏靈動,曲意率真,自然是好的。」
「樓兒,聽見了嗎?還不快謝過陛下。」
太后向那少年努了努嘴。
謝江樓趕緊低頭,拱手一揖。
「雕蟲小技,不成體統。能得陛下一句稱讚,是民男的福分。」
許清焰只微微帶笑,點頭示意他不必多禮。
原本麼,對方不過是個少年,言行舉止,都不讓人討厭。
即便他是太后的娘家侄子,她也不至於遷怒於他,待人和藹一些也就罷了。
然而太后的下一句話,卻唐突讓她怔在當場。
「都到這時候了,還自稱民男嗎?」
「……啊?」
那少年一時失措。
就見太后神色仿佛慈愛,目中卻隱隱現出精光,不容置疑。
「傻孩子,陛下親口說了喜歡你,還不明白嗎?往後留在宮中,要好生侍奉陛下。」
「……」
一語既出,許清焰與謝江樓,兩邊俱是震驚。
四周空氣都凝固了片刻。
再看時,那少年眼裡仿佛都有淚花了。
「舅舅!」
「怎麼,可是歡喜得都忘了謝恩了?」
「不是的,我……舅舅,我實在……」
眾人之前,少年方寸大亂。
既不願答應,又不敢十分強辯,滿臉的驚慌失措。
一旁沈蘭溪卻淡淡笑了笑。
「臣侍早前便道,樓兒生得俊秀,又活潑爛漫,極是招人喜歡,也不知將來要說一門怎樣的親事,才不算委屈了他。」
他道:「如今可是再好也沒有了。這天底下,哪還有比聖上更好的女子。樓兒入宮與我們兄弟作伴,也能添許多樂趣。」
說著,還要轉頭問顧憐。
「顧君,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顧憐不說話,目光直直落在杯中的果子露里。
太后便撇了一撇嘴。
「你去問不相干的人做什麼。皇帝新納一位君侍,何時需要問過旁人了。」
隨即又轉向謝江樓。
「樓兒,你也瞧見了。陛下年輕有為,待人和善,與你是有眼緣的,往後必不會叫你受委屈。」
「陛下仁慈,樓兒感佩不盡。只是舅舅,我真的……」
「你還能有什麼顧慮,且放一百個心吧。哀家是你的親舅舅,又是太后,日後在宮中遇到什麼,儘管開口,有舅舅給你做著主呢。哀家倒不信,有人敢薄待了你。」
太后邊說,還邊瞧了顧憐一眼。
「哀家今日,不妨就把話放在這兒,任憑誰有天大的能耐,也越不過你去。」<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