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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一會兒見了太后,還是誠心低個頭吧。便是他老人家要打要罵,您也少不得咬牙受著了。」
「你是擔心朕會與他頂撞起來?」
「奴婢相信陛下有分寸。」
「不,朕沒有。」
「您……」
早晨的宮苑裡,還很安靜。
許清焰瞧了瞧四下無人,才低低笑了一聲,「你還記得,朕的父君是怎麼死的嗎?」
「陛下!這話可說不得呀。」
身邊人嚇了一大跳,警覺地向轉角後面看看,才低下頭,語速飛快。
「您生父的死,乃是本朝祖制所致,也並不能夠說就是太后逼迫的。奴婢說句僭越的話,您如今只有一位父君,就住在長樂宮裡。」
「你是真不怕忠言逆耳。」
「奴婢一心一意,只為了陛下著想。」
「朕知道。」
許清焰仰起頭,悠然看著越過宮牆的一枝梨花。
「但是,朕適當地與太后較一較勁,反而能讓他安心一些。」
「奴婢不明白。」
「你說,一個人長到二十歲,才驟然失了生父,她能夠與嫡父親密無間嗎?」
她看了身邊的人一眼。
「太后不是傻子,他夠忌憚朕了。」
「陛下冰雪聰明,是奴婢看不破了。您能這樣想就好。」蘇長安淺淺吁了一口氣,「奴婢昨日還擔心,您在延年殿會觸景生情,原是多慮了。」
許清焰沒說話,只垂下眼,將心事一同按落下去。
她是大約半年前來到這個世界的。
醒來時,身上便多處負傷,左腿更是疼得錐心刺骨,她撥開身旁的幾具屍體,從翻倒的馬車裡爬出來,一路爬出峽谷,才被趕來的人救起。
事後她才知道,她是當朝的皇次女,是在與長姐一同出外辦差的途中,突遭意外,墜下山崖。
旁人都死了,她雖傷重,卻僥倖留了一命,所有人都說這是奇蹟。
只有她知道,自己是什麼人。
彼時她的母皇已經臥病許久,在得知她的皇姐,大周朝既定的儲君意外橫死後,直接嘔出一口心血,病入沉疴,沒幾日就撒手人寰了。
而她,一個自幼閒散的皇女,一個借了殼子的局外人,卻被身不由己地推上了皇位。
這個寶座,是不好坐的。
儘管乍看起來,朝臣擁戴她,宮人敬畏她,那位膝下並無所出的太后,待她也還過得去。但她心裡知道,當初墜崖一事,並非意外那麼簡單。
有人想一舉除去兩位皇女。
她是一個討人嫌的,不該活下來的人。
在養傷、登基、為先帝哭孝之餘,她也暗中查過一些事,在下手害她之事上,太后恐怕也是有份的。只是她既沒有證據,又礙於身份禮法,總不好輕舉妄動。
於是,她的生父之死,便正好被她拿來做了文章。
大周朝待後宮向來嚴格,除了殉葬之風以外,還另有一條規矩,一旦皇女被確立為儲君,其生父不論位份,一律處死。這是吸取前朝的教訓,為防外戚之禍。
那時先帝病重,不能理事,此事便是太后代為決斷的。而她傷得不能行走,連最後一面也沒能見上。
宮中人盡皆知,她為此心裡總有些隔閡。
太后也曾在人前人後,幾度嘆息,道是她已經長大成人,不是自幼養在身邊的,不求能知冷知熱,只求父女之間能有表面慈孝,也就罷了。
仿佛很是遺憾的模樣。
但是許清焰知道,如此才是最好的。
於太后而言,假使她刻意親厚,笑臉相迎,倒容易讓人生出警惕。
反而是擺出一副心懷芥蒂,卻不得不低頭的愣頭青模樣,才能令人相信,她對於自己墜崖背後的隱情,是真的不曾疑心。
而於她自己,就更是有利。
她與太后有嫌隙的消息傳出去,即便太后還想對她下手,也該思量一下,如何不讓這把火燒到自己身上。
她要趁這爭取來的時間,查清真相,布局反擊。
她本沒有當皇帝的志向。
但是在她如今的處境下,坐穩皇位,和保住性命,是同一件事。
她又想起昨夜那個眼波溫柔的,敢湊在她耳邊問「陛下是要留我嗎」的男人,不由得揚了揚嘴角。
要不是看在他母親手握兵權的份上,她才懶得招惹他。
不省心的小東西。
她按下了思緒,整理環佩,走進了長樂宮。
太后剛用過早膳,正在飲牛乳茶,見了她也不寒暄,單刀直入:「皇兒,對昨日之事,有什麼想要解釋的嗎?」
許清焰垂手恭立,答得爽快:「回父君的話,沒有。」
「沒有?」
「兒臣敢作敢當,不作分辯。」
「你未免也太胡鬧了。」
對面將茶盞往桌上重重一磕,蹙眉看她。
「我朝向來以禮教化,幾代帝王,未曾出過這樣的荒誕事。你莫非是要學前朝蠻夷,將庶父納入後宮嗎?」
他道:「傳揚出去,你讓文武百官如何看你?讓天下萬民如何看皇家?」
許清焰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
「不會。」
「不會?」
「兒臣已經交代了下面的人,不准將此事漏出風聲去。」
「都多大的人了,如今坐在帝王之位上,還這樣天真嗎?」太后睨她一眼,「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還當真以為,這樣的醜事能不為人所知?」<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