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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裡,草長鶯飛,萬物伊始,連這兔子的一身皮毛都是乾乾淨淨的。

  宗恕懷中抱著兔子,坐在林間的一段枯木上,望著頭頂林木枝葉間高遠的天空,對著兔子自言自語道,「不如,我帶著你一起逃吧。」

  兔子仿佛聽懂了,輕輕啃噬了下他的手指。

  「那我給你取個名字。」他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兔耳,悶了半晌,又道:「算了,反正也只有我和你,取不取名字也沒有什麼所謂。」

  話音未落,忽然從林間飛來一支短箭,夾著風聲從他耳邊經過,精準落在了他的腳邊。

  宗恕一低頭,見地上竟有一條毒蛇正張著血紅的口,即將咬向他的足腕,被那支短箭正正射中了七寸。

  他猛然起身,環顧四周,見不遠處的山林中站著個一襲碧衣的少女,手中握一柄小巧的弓弩。一陣林風吹過,她的面紗一角輕輕隨風拂動,不經意間露出皓白如雪的側臉和纖長的頸,膚光勝卻了每一夜落在寺院素瓦上的月光,容姿亦勝卻了寺院內最嬌嫩的薔薇和芙蓉。

  野兔從他的手臂間掙脫,無聲地落入草叢中,早已不見了蹤影。

  第37章

  風過, 面紗一角復又落下,宗恕回過神,垂眸不敢看,上前幾步低頭答謝, 「多謝女施主。」

  怛梨看了看他身上打滿補丁的布衣:「你住在這山里?」

  「我是山頂寺院的僧人。」宗恕始終謙卑低著頭, 未與她對視, 視線落在她握著箭弩的芊芊玉指上。

  怛梨見他鼻樑高挺,面相周正,身上確有幾分出家人的疏離清冷,只是一頭烏髮高束, 三千煩惱絲,一縷都未落。

  「你並未剃度,為何以出家人自稱?」

  「凡塵之中已無家了,自然便是出家人。」

  怛梨望著他的輪廓微微出了片刻神, 然後看向了他身後的那片草叢。

  「你剛剛是在捉兔子?」

  「並非。」宗恕低垂的眸光閃動了瞬:「師叔捉了那隻兔子打算烤來吃, 我看它幼小可憐, 便偷偷將它帶出來放生。」

  「可憐?」

  「它不殺生,旁人卻都要來殺它,凡是比它身型高大的動物皆可用它果腹, 甚是不公。」

  若是百年之前,聽此一言, 她大約會被這般赤子之心所感動, 可如今的她早已不復從前, 聽見這種話,內心亦毫無波瀾。

  人儘是說得好聽。

  怛梨淡淡笑笑:「你心性倒是純良。」

  「出家人, 若是不能事事皆慈悲為懷,起碼不該為了自己的一時口腹之慾而手染鮮血。」他垂首作答, 滴水不漏。

  「可放走了那兔子,若是回去你師叔問起,你該如何交待?」

  宗恕低垂的眼眸忽而晦暗翻湧,仿佛聽那幾個野和尚從她口中被提及,都是一種玷污。

  但他語氣不改平靜,毫無怨懟地答道:「大不了,回去叫師叔們打一頓便是。」

  怛梨舉目四望,看著山頂那座如今已加蓋了琉璃頂的七寶經樓,時隔已久地心弦顫動。

  「如今這山里住了人,野獸也不敢輕易出沒了。這樣吧,明日這個時辰你來這裡找我,屆時我送你一張獸皮,你帶回去,就說是你自己獵得的,你的那些師叔便不敢再輕易欺凌你了。」

  「但——」

  怛梨打斷他:「無妨,手染鮮血的人是我,與你的修行無關。反正會傷人的野獸總歸是要有人來殺的,當殺便殺,生死存亡,物競天擇。」

  宗恕愣了愣。

  眼前的少女雖看上去纖盈嬌柔,一開口,卻好似一柄閃著寒光的利刃,明明有讓人一見便心生親近的外表,寒芒卻又讓人不敢輕易仰頭直面。

  他沒能帶著兔子回去,回到寺院後,自然又被那幾個野和尚合起伙來作弄懲罰了一番。宗恕一聲不吭地蹲在地上抱頭咬牙忍耐,心中暗暗期待著明天。

  可第二日清晨,他按照約定好的時間地點去林中赴約,卻並未見她身影。

  一直從清晨等到日暮,她始終遲遲沒有出現。

  昨日企圖給她留下個好印象,因而說了謊話、造了口業,今日活該被人戲耍。

  宗恕正一邊心中笑著自己蠢,一邊向著寺院方向走去,腳下卻忽然踩到了一枚小小的硬物。

  那是一枚女子的耳墜,如她昨日所穿的衣裙一樣的碧色,觸手生涼,圓潤通透。

  原來她真的曾經來過,只是或許中途忽然有什麼事所以才提前離開了,但她並不沒騙他、也從未失約。

  於是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一連數日,每天清晨,宗恕都早起到山林的同一個地方等候,明明只短短一面之緣,連人家叫什麼都不知道,他卻堅信她總有一日一定會再次出現。

  自此之後,再被那伙野和尚欺辱,他便在那枚耳墜上雕刻《心經》,每當回憶起那一日林間的微風輕輕吹動起她的面紗的畫面,內心之中熊熊燃燒的憤怒與恨意之火總能神奇地逐漸平靜熄滅。

  他對老方丈說:「師父,我已親眼見過神仙。」

  「哦?」老方丈禿瓢錚亮,一臉驚奇地湊過去:「細細說說?」

  他垂眸微笑:「神仙,真美。」

  直到宗恕將整篇《心經》二百六十字一字不漏地刻於那枚她遺失的玉石耳墜,已將那枚耳墜雕得通體鏤光,透而不斷,他終於等到了怛梨再度出現。<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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