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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快逃吧。」

  她身上稍微有了些力氣,努力睜開眼睛看向面前的女人。

  面色蠟黃,雙目含淚,這是一位剛剛死去了孩子的母親。

  「逃去哪?」她問。

  女人也被問住了,半晌才道,「隨便逃去哪,總之別再回家了,最好能逃去個沒人的地方。」

  沒人的地方,那就只有弱水湖後面的那片山林了。

  沒有人願意靠近弱水湖,這是鎮上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規矩,說是這名字忒不吉利,類同忘川河。

  「嬸嬸,謝謝您,好人有好報,菩薩定會保佑您來世托生於一個富貴之家。」

  她跪在麻袋旁向女人磕了三個頭。

  「唉,富貴又有何用,生逢亂世,人命如草芥,只要來世天下太平、無饑荒戰事,那便是最好的托生。」

  鎮上斷了糧,也早就沒了燭火,到處都黑漆漆一片,如同一座鬼城。

  她離開了鎮子,連夜渡過弱水湖。

  渡湖前,她已做好了萬一力竭溺斃於湖水中的心理準備。

  但落於魚蝦之腹的感覺,總歸應該會好過落於同類之腹。

  渡湖時,卻感到湖水很溫暖,身體輕飄飄地浮於水面,她還以為自己其實已經死了,靈魂來到了死後極樂的世界。

  月光清泠泠地落在水面上,像天神灑下的一片銀霜。湖上明明無風起浪,她卻隨著水流不知不覺間便漂到了湖對岸的山腳下。

  她原本打算爬過這道上,去到一個無人認識的村鎮,但饑荒戰亂年月,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女人和孩子就並不安全,還不如就暫時留在山裡度日,等山下的戰爭結束了再出去。

  這山其實並不算高,也並不陡峭,是南方最常見的圓潤的小山。

  靠著林間的野果野菜果腹,一邊探索一邊修整,她爬了整整兩日才終於爬到了山頂,然後驚喜地發現,山頂上竟然有一座古寺。

  她極為年幼時便和母親在家中制香,或是跟著父親去寺廟外賣香,看到寺廟便覺得熟悉親切,激動不已地跑過去伏在古寺院牆外扣門。

  寺門久扣不開,原來早已荒廢了,她早該想到的。

  人人不願渡弱水湖,寺院裡哪來的香火?

  雖然早已沒了人煙,但此處卻是前人搭建起來的建築,留有一絲人類的餘溫,在這深山密林中,始終仍帶給她了一絲溫暖和安全感。

  她靠在寺院的木門前,枕著自己的膝蓋安睡,夜間忽然間驚醒,看到林間紅彤彤的一雙眼睛正在盯著自己,月光下,張開的獠牙閃著寒光。

  她急忙想翻牆逃命,寺院牆壁上卻長滿了厚厚的苔蘚,滑不留手,無處著力。

  眼看著那隻野獸便要嘶吼著伸出利爪撲向她的背,叢林中忽然一支箭矢破風而來,射中了野獸的頭顱。

  她得救了。

  救她的人是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也不知已經住在這山林里多久了,身上人類的衣服早已經破破爛爛,僅將樹葉和藤蔓編織而成的「衣服」勉強遮蔽身體,長發覆面,看不清樣貌。

  男人不同她講話,也不知會不會講話,只蹲在那隻已經死去的野獸身前,熟練地用小刀剝皮,將剝下來的野獸皮毛捲起來用藤蔓捆好抗在肩頭,轉身離開。

  「謝謝你救了我。」她在他背後連忙小聲道。

  男人聽到她的話停下了腳步,然後忽然轉身靠近,像獸類一樣用力在她身上嗅了嗅,在聞到她身上殘存的香灰味道後,一臉厭惡地重新轉身走開了。

  她連忙在他身後遠遠跟上,男人發現她尾隨後,像獅子一樣衝著她大聲哈氣恐嚇,抬手作勢要打她。

  她被嚇退了幾步,但見他每每只是做做樣子而已,卻並沒有真正要傷害自己的意思,她的膽子便更大了幾分,一路跟在男人身後來到了一座林間小木屋。

  男人個子很高,穿著一身樹葉一動不動地站在林間時,乍一看就像一棵樹木。

  他看了一眼,然後一聲不吭地徑直走進小木屋中,拿上自己的東西,頭也不回地走了,像是為了躲避甩掉她,竟然連自己的居所都捨棄不要了。

  她正好缺了這麼一個住處,於是乾脆住進了木屋中。

  入了夜,她正躺在男人留下的木床上吃著白天採集來的漿果,忽然聽見門口傳來「咚」的一聲悶響。

  她忙起身出去看。

  門口的地上有一塊用葉子包裹的烤好的肉,男人的背影已在月光下的樹林中走遠了。

  餓了幾日,她撿起那塊肉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是她之前從未吃過的粗野天然的味道,也許是狼的肉,或者是野豬肉,反正不會是人肉,因為這座山里只有她和他兩個人,這一點讓她進食時感到很安心。

  第二天早上,男人又來了,仍是一言不發。

  這次他丟給她的是一張完整的虎皮,然後指了指木屋。

  她猜,男人是在示意她將這張虎皮掛在木屋外面,以震懾那些在夜晚試圖靠近的林間野獸。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每天太陽下山後,男人都會在她房門口丟一塊烤好的肉,其他時間則全然不見蹤影,也從不開口和她說話。

  他從不獵殺那些比自己弱小的動物,比如野兔野鹿;他只獵殺那些比人類兇猛的動物,比如豺狼野豬。

  唯有一次,她在白天見到了他。<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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