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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弈聽見江嫵問出那話,忍不住心頭一沉,千頭萬緒的記憶攏了過來,他輕嘆,「阿嫵......但你於我是特別的。」
江嫵聞言一哂,她默了默,俯身從枯草中撿起一枚小石子,來到了蘇弈身邊。
看了著一池的湖波,秋光瀲灩,細細碎碎的灑在上頭,風一吹,映出一雙並不親密的倒影。
她忽地揚手,石子便自手中拋了出去,撲通一聲,打碎了蘇弈的倒影。
瞬間,湖面上那個俊雅如玉的人,翻湧出幾層漣漪,碎了。
江嫵沒有悵然,也沒有恨意,只有不悲不喜的漠然。
她淡了聲,目光垂向蕩漾著又重新試圖聚攏起來的湖波,緩緩道:「世子,其實你從來沒有喜歡過任何人......你最愛的,永遠都是洛水之上,你自己的倒影罷了......」
「......」
旁人都說蘇家世子風流瀟灑,溫文爾雅,可如今在江嫵眼裡,那不過是臨水照花的虛無而已。
「你對我的負罪感,只是因為我的事情教你的倒影上有了一個污點,一道裂痕......所以你才如此追逐,想要補償我......可是,裴弗舟他不一樣......」
江嫵想起那個人,不禁輕攏秀眉,她的心此刻才完完全全和他的印在了一起,可他人已經走得遠遠的了。
她勉力牽唇一笑,輕吸了口氣,努力不讓自己露出難過的一面,定聲道:「我要同他在一起!無論他人在這裡,還是不在。我會等他......」
江嫵說著,重新端起了袖,修長的脖頸昂了起來,她微微頷首,臨走前,鄭重道:「所以世子,請你不要再為難他了。」
「......如果你還要繼續,」 她握緊了手,一雙柔弱的肩頭板得直挺了一下,堅定道,「我自己會想辦法阻止你的。」
說罷,她不再和蘇弈多言,只逕自轉身離去。
蘇弈聽得微怔,回過神時,江嫵的身影已經綽綽地繞過橙黃的花叢,消失在朱色迴廊拐角之處了。
半晌,他無奈失笑。
這樣麼。可太晚了......或許來不及了。
蘇弈負手望向北方的長空,徐徐呼出一口氣,嗤笑著喃了一句,「裴二,我便祈禱,願你造化大一點吧......」
......
江嫵快步走回中庭後,不由鬆了口氣,渾身都卸下一股力道,整個人有些疲憊下去。
她本想回去歇息,然而想到什麼,又改路往觀文閣去了一趟,待到出來時,抱回來一堆書卷竹簡。
回了官舍,她趕緊在案幾前坐下來,秋日高遠遼闊,天色也極為敞亮,因此不必點燈。
就著身後的幾縷天光,她攤開了一捲圖冊,從洛陽的位置費力地用指尖一路找到了北庭都護府與突騎施的邊境之處。
至於大食,在突騎施的另一側只有個大體輪廓。
可惜這圖只是個粗略,太過詳細的那些事關機密,自然不會從觀文閣里調出來給她瞧。
江嫵展開指尖一段一段地比了比了距離,不由微微嘆息,從洛陽走到大食和突騎施的邊境,還要要繞一小段路,算是十幾個從舒州到洛陽的距離了......
她試著去理解他要行進的路線的長短,不由有點失落。
等待,是她心甘情願的,可這才第一天,卻已經這麼難熬了。
她托腮了一會兒,今日有點無所事事,乾脆拿出來他以前寫的字條,一張一張地鋪在桌面上看。
他每次寫得話都十分簡短,能簡潔地少些一個字,就絕對不要廢話似的。
她細細地看起來每一張,不由瞧得輕笑,從前十分嫌棄,如今倒成了個小小的慰藉,至少還留下一些他關心的痕跡。
......
時間一
晃,一轉秋暮冬初,院子裡的落葉從金黃轉為泛著點乾枯的顏色,堆積在角落裡,都是思念的痕跡。
江嫵這日正給申請出宮的宮人排名冊,忽聞小宮人跑來稟報,「江姑姑,貴妃那邊來人了,叫你過去一趟!」
江嫵趕緊放下筆,一壁呵著手,一壁旋身走了出來。
昨日變了天,地上落了層似雪似霜的白,她小心翼翼地在上頭走,問,「貴妃可說什麼事情了?」
宮人道:「沒說。但貴妃早上一高興賞了宮人玉露團,看來多半是好事!」
江嫵心裡一悸動,步子也加緊起來。
一進雲寶殿,暖意熏人。
外頭初冷,貴妃這邊早早地燒起了熏爐和炭火,襯得一如暖春似的。
見了江嫵,鄭貴妃笑得十分高興,拉她的手在身邊坐下,撫掌道:「到了!弗舟他們已經到了安西的敦煌!」
江嫵聽得心臟砰砰一跳,忍不住眸色沉沉漾開,急急確認道:「真的麼?這麼快?.....」
他走了快三十多日了,她在一日一日地數,也不知道是怎麼過來的,只記得每天都在儘量讓自己過得充實些——不是忙碌宮務,就是看書練字。
聽到關於他的消息,她不由差點又站起來,然而下一刻察覺自己失態,臉色微紅,連忙又坐正些。
她唇邊一動,想起曾看過的距離,垂眸道:「怎麼比尋常的快那麼多,大概他路上很辛苦麼?」
鄭貴妃笑笑,道:「路上順遂。按說怎麼也要將近五十日才到,可事關發兵之事,軍情要務耽誤不得,所以弗舟他們是急行。也不知道他怎麼辦到的,那大食使團恐要趕路跟上,不容易。」<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