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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最後, 那語調里忍不住有點哀怨——他可以直接說她技不如人,但不能說她的成品是個麻雀......還是個『肥碩的麻雀』。
裴弗舟遲疑了一下, 重新拿起來翻看。
見那繡面上頭金銀赤線細細密密,一層壓著一層,勉強排得緊湊, 鵬鳥額頭還鑲了一顆小小的明珠, 瞧得出來著實很是費工夫。
想起他當初撿到她那枚繡著海棠花的香囊,好像的確是這個有不少的進步,也夠為難她了。
不過方才她說的那些關於迦樓羅的話,寓意別有心思, 很符合他的喜好, 這倒叫裴弗舟不由牽唇淡笑。
他不看她, 只說好吧, 拿了香囊在腰間左右比劃了一下,給她台階下,「是我狹隘,不怎麼讀那些浮屠之語,的確是不知道這種鳥的。不認識也是正常,你也別放在心上。」
江嫵聽他這話,臉色舒緩一些,乾巴巴地點點頭,「聽你這般說我放心了......不然我真會懷疑自己同旁人比實在是天差地別。」
裴弗舟沒有說話,左臂撐搭在憑几上,雙手交疊著手指似是思索。
過了一會兒,他道:「......也不是個個女子都須得在這上頭費那麼多功夫的。有人擅,就有人不擅。倒是你的字,我瞧著算很好,從前仔細練過麼?」
江嫵抬起頭,有點驚詫,「你見過我的字麼?」想了想自己並未給他寫過什麼,「為何這麼說?」
裴弗舟淡薄的視線朝她腰間的海棠香囊一瞟,頷首道:「你那上頭的『江』字,是自己寫完照著繡的麼。這個字原就單薄,很難撐住,你繡得雖然勉強,可字的骨架能瞧出來。可見練過,當是不錯,應比我見過的旁的女子的字要好。」
江嫵被他分析一通,一時噎得沒話說。
先是大棒打壓了她的繡工不佳,後來又這般不吝嗇地塞她一嘴甜棗,誇她的字好。
她乜了裴弗舟一眼,扭捏了一下,只好對於那誇讚照單全收,道:「家裡古本多,閒來無事就照著寫寫,所以什麼字都練練。」
「原來如此。很好。」
他話落,突然發覺沒什麼可說的了。
於是輕輕吸了一口氣,起身在案後坐正,重新鋪開方才寫了一半的紙,舉筆蘸了墨,比著兵書一列一列地繼續寫著什麼。
裴弗舟頭也不抬,垂眸落筆如飛,只口中淡聲道,「你還有什麼事嗎?沒什麼事就趕緊回家吧。」
說罷,他餘光的視線里還是不自覺框住她的身形,嘴上讓她走,可又不願眼見她真的就直接走掉。
如今裴弗舟打算疏遠些她的,或許這般就漸漸淡了,省得來日還要忍受這些兒女情長的煩亂。
可惜,這方百轉千回的心思,落在另一方耳朵里,卻聽出點不近人情的意味。
江嫵見識過裴弗舟曾經的冷淡,如今他這般舉止,忽然翻臉似的,實在是惹得她心裡有些鬱悶。
這男人的心緒也太陰晴圓缺了,年前在永寧寺還是好好的,隔了年關就成這樣了。
江嫵咬了咬唇角,只覺得裴弗舟這是在趕她走。
或許人總是會泛起不甘心的毛病吧,男女都不例外。
裴弗舟越是這麼不給江嫵面子,讓她回去,江嫵就偏要再爭回幾分面子,非要把事態圓回來些,才肯罷休。
於是她賴在蒲墊上沒離去,相反,倒是往他案頭那邊挪動了幾分。
她傾身覆趴在案幾邊緣,腦袋微微前伸著看,一雙眼睛直直盯著他提腕書字的姿態。
裴弗舟筆底有龍蛇,腕骨端莊,寫出一串疏密得體的字跡。
她這邊有意留下,於是便裝模作樣地點點頭,滿嘴奉承道:「好字、這是好字!」
裴弗舟蹙起眉頭沒有說話,停了筆,轉眸瞥了一眼她缺少距離感的姿勢。
江嫵就在他左臂旁邊,半身軟玉傾撐著下巴落在案几上。
她揚起視線瞧他,笑得有示好的意味,眨巴幾下眼,道:「你怎麼練的?」
那張丹唇正微微翹著,談吐的一呼一吸間,她的氣息便瀰漫了過來,飄落在他的左手的手背上,泛起一陣陣溫熱。
裴弗舟有點不滿,皺著眉想提醒她,讓她坐遠一些。
可話擠到了嘴邊,不知怎麼,又有點不忍心斥開她了。
半晌,他無奈,只好扭回了視線,繼續垂眸寫起來,淡聲應道:「從前我習字時,為了省事直接臨的二王,寫多了就這樣了。」
江嫵撅起了嘴,忍不住嘖了一聲。
所以這是天賦麼?她從來都是臨碑學楷,以正字形、字骨;裴弗舟倒好,直接大劈叉似的,學得二王精髓。
還說得這麼雲淡風輕。
她心裡發酸,實在是有點嫉妒了,悻悻道:「寫字這東西是講究心境的......幾個人比得了你這種人,出身世家,又是權勢富貴滋養出來的公子哥,自然胸有大丘壑,習得快又好。不像我,就算按照你的寫,也是軟趴趴的。」
江嫵說著說著,總算明白了什麼叫越比越心塞。
唯一還算拿的出手的東西,在裴弗舟面前一比,也要顯得低一些,總覺得臉上掛不住。
裴弗舟見她竟然為了這點事情就低眉耷拉眼起來,他起先是有些微微的訝異,而後眼底不禁染上幾分無奈的淺笑。
搖搖頭,方才緊繃著的神思全然鬆了一松,臉色也溫然了幾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