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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見過黃沙和鮮血,可還是怕的。
裴弗舟如何不怕的呢?
江嫵迷迷糊糊地吸了一口氣,鼻尖湧入一陣檀香的味道,淡雅雋永,令她心中漸漸平靜安順下去。
她感到自己胸中的呼吸慢慢平復了下來,起伏也變得平穩許多。
下意識地抬手揉了揉眼,江嫵忽而聽到一道溫淡而熟悉的嗓音。
「醒了。」
江嫵心頭空了一拍。
倏地睜開眼,陌生的天頂映入眼帘。她愣了一下,一骨碌地起身。
然而起得太急,瞬間有些頭暈目眩起來。
裴弗舟坐在內室的案几旁,輕輕一嗤。
擦著橫刀的手順勢停了下來,他抬眸看過來,淡笑地調侃道:「犯夜禁的時候你不怕自己會被刑罰;懲一個惡賊,你倒是嚇得暈過去。江嫵,你可真意思。」
江嫵一怔,先前的景象鋪天蓋地的撲入腦海,她忍不住驚問,「你、你真的……」
裴弗舟收回視線,簡短答:「沒那麼過分,只是讓他以後閉嘴。」
這是牢獄刑罰之人的老手段了。真若是割了舌頭,那才算是私刑,反而犯了律法,哪日被御史知道,又是把柄。
所以裴弗舟只是挑了他的舌筋,讓他口齒含含糊糊,無法清楚的說話而已。
先前這人靠著一張嘴坑害了那麼多無辜之人,裴弗舟真覺得自己已經十分仁慈。
他看了一眼江嫵,見她漸漸驚魂落定,於是道:「已經過了正午了。」
「這是哪?」
「我住的地方。」
「裴府?」江嫵不禁大驚,「可,可你家三品之宅,也這么小嗎……」
「……」 裴弗舟無奈,想著如何和她解釋,最後只好道,「是修善坊的別苑而已。」
江嫵循聲看,裴弗舟已經換上一件紺色的圓領袍,整潔乾淨,領口規規矩矩地系在肩頭。
他低垂眸子,一絲不苟地用絹布擦拭著一把長刀,旁邊有一香籠,下頭點燃著靄靄的檀香。
他整個人環繞著白色的煙氣,清淡乾淨得一如永寧寺中作壁上觀的神像。
仿佛未染血色。
江嫵低頭看,她方才是歇息在地鋪之上,下頭墊了兩層綿軟的墊子,而自己身上則蓋了一件玄色的大氅,十分眼熟——還是裴弗舟的那件。
她掀開那大氅抱膝看過去,神情有些哀怨。
「你是故意嚇我的?」
「怎麼這麼說。」
「那你為何突然要那樣……」
裴弗舟抬頭看過來,「他出言不遜,難道你不生氣?」
「舌頭長別人身上,難道但反說幾句,就要割了嗎?」
裴弗舟搖搖頭,卻淡笑,「好。且當如此。可他此罪難逃,律法還是太輕了。我讓他今後再無開口的機會,難道有錯?江嫵,」
他凝了凝,「你的同情心未免太泛濫了。」
裴弗舟下一刻幾乎想要脫口而出「你就不能同情同情我?」
然而他立即默了聲,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
江嫵想他是誤會了,她自然是覺得他嫉惡如仇沒錯,只是、只是未免他那樣子也太駭人了……
她悶悶的,喃喃解釋道:「我又不是你……光天化日見了血光,能不嚇過去嗎?你以後能不能考慮考慮我……」
裴弗舟這麼一想,覺得倒是也對……他只好輕輕一哂,嗓音也變得低柔起來,只答應她,「好吧。」 說完他又補充一句,「我儘量。」
江嫵無語地看了他一眼,「雖說你我算是友人,可我到底是姑娘,又不是你兄弟……」
哪能那麼無所顧忌的直接開打開殺。
裴弗舟沒有抬眼,接話道:「你這是要我把你當女子看嗎?」
江嫵「啊」了一聲,愣愣道:「不行嗎?」
裴弗舟呼吸深沉了一下,沒有說話。
江嫵並沒有察覺,只是一個人沉悶地念叨。
「你真是……雖說我膽子不算小,可也沒那麼大啊。你還叫我去看……」
「……你自己是無所謂,可換成哪個姑娘,都得嚇跑。你這性子,沒了張家娘子,還怎麼再找新人……」
聽裴弗舟始終不說話,江嫵撇撇嘴,望了過來。
「我說你……將心比心,難道這個世上就沒有你怕的嗎?」
「...你。」
裴弗舟脫口而出,眸色微沉。
「什麼?」 江嫵沒聽清,輕輕蹙眉。
裴弗舟默默垂了眸,不動神色地吸了一口氣。
「你話怎麼這麼多。」
「……」
.
這時候,木門被拉開了。
一位少年僮僕端著茶甌進來,見了裴弗舟便笑。
「少郎君,茶煎好了。」
裴弗舟嗯了一聲,「給她一盞。」
江嫵瞧了瞧,正是方才去通風報信的少年。
裴弗舟似乎是知道江嫵的疑惑,自行解釋道:「他叫穆戈。這陣子隨我居於此處。」
江嫵心中一駭,不由得狐疑地瞧了這二人一眼。
一時間有無限猜忌。
裴弗舟被她盯得不自在,忽然明白了什麼,臉色微窘,輕輕斥道:「你整日都胡思亂想些什麼?」
江嫵被發現心思,趕緊端起茶甌喝了兩口,虛應地尬笑,「沒什麼。」
裴弗舟沒好氣地搖了搖頭,丟下絹布拿刀起身,「你在此歇著。我去隔壁辦點事。」<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