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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重生回來的不是好時候。如今她已經是同蘇弈和裴弗舟他們初遇過,算是相識的了。
江嫵這般想著,帶著抱穗坐在角落裡垂眸沉默。
可是,蘇弈就突然間開口問道:「記得沈府在永豐坊,卻不知是哪條街巷?本世子好叫車夫將你送過去。」
江嫵遲疑片刻,抬眸瞥了一眼,「南鼎街。」
便不再說話。
世子蘇弈和她前世記憶里看起來一樣,世家風雅,溫潤如玉。
她想起前世遠嫁突騎施沒多久,就聽說蘇弈也成親了,娶的是門下侍郎之女,非常門當戶對的好姑娘。
她直到死,都不去想蘇弈是不是也在那件事裡算計了她。
倒不是因為堅信,而是不忍心
——因為如果連這一點美好都去破壞掉,那她上輩子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她在角落裡乖巧地坐著,餘光卻似乎瞥見蘇弈在瞧著她。
江嫵抿抿唇,在袖中輕輕握緊了手,決心絕對不入國公府那個虎狼窩。
她沒有抬眼望回去,只是依舊垂著眸子,十分守禮地坐在那裡,沉默不語。
*
馬車行出一小段路,遇上了趕回坊中的人群,便慢了下來。
江嫵覺得車裡悶得慌,便掀開了帘子。
這洛陽的暮夏,天色濃得特別快,方才還是日落平西,轉眼就好似宣紙上落了一滴水墨,漸漸暈開過來。
她悄悄往坊門那頭望了一眼,看見巡查的金吾點燃了火把,策馬長街,四下檢查。
不多時,只見有人就從暗處揪出一個正要爬牆頭的醉漢。
裴弗舟就在那烈烈火光的簇擁之中,騎於高頭駿馬,手腕往那冷刃刀柄上一搭,冷麵羅剎似的。他看也不看,只抬起二指,輕輕一揮。那醉漢一見到正主,當即酒醒過來,鬼哭狼嚎地被壓下去了。
江嫵瞧得一愣,不由得打了個顫。
就在這時,裴弗舟仿佛察覺了什麼,忽然朝她這邊看了過來。
江嫵倒抽一口氣,就在他的視線快要接觸過來時,慌亂地垂下帘子,趕緊躲回了車裡。
她心有餘悸,努力壓下心頭的慌亂,在角落裡重新垂眸坐正。
誰想,卻聽對面傳來一聲輕笑。
江嫵詫異地循聲看過去,見蘇弈正饒有興致地審視她,笑道:「江姑娘倒是頗為自在。」
她愣了一下,很坦然地回答,「剛剛有些悶熱,實在忍不住。」
蘇弈笑笑,目光溫柔下來,道:「我不是說這個。你方才看見什麼了,讓你如此害怕?」
江嫵默了片刻,答:「東都金吾有虎狼之威,敬畏乃人之常情。」
他聞言一笑,看了一眼外面,道:「原來如此。不過東都日日都如此,倒是習慣了。」
然後轉眸望向她,靜默一陣,微微牽唇,「比起初見時,江姑娘今日似乎倒是話少。」
江嫵垂了眸,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初遇時,她一直站在蘇弈的身邊,故意與蘇家千金相談甚歡,說笑不停,努力地想將一顰一笑印在他的眼裡。
可是如今......
蘇弈頓了片刻,似是瞧出來她的心事重重,於是溫和地打破了沉默,「記得江姑娘家在江淮舒州。」
江嫵抿抿唇,輕聲說:「是。」
蘇弈點點頭,「我從前隨父遊歷時去過江淮道一次,那邊州縣的風土人情是很好的。」
江嫵猶豫片刻,只低眉敷衍道:「偏遠小地,不足貴主掛齒。」
若是從前,蘇弈這般主動與她閒聊起她的家鄉,她早就開心不已,一定會藉此機會說個不停,好讓蘇弈多加了解自己。
可如今,她什麼都不想和他說,只巴不得趕緊出坊,不要再和蘇弈這樣同車相對。
蘇弈愈發疑惑,不由一笑,他反而對她更想了解似的,問,「江姑娘是第一次來東都嗎?」
江嫵不語,只是詫異地抬起眼,非常警惕地看了過去。
蘇弈怔了怔。
江嫵這樣的眼神,讓他覺得十分陌生。可比起上輩子,他似乎對這樣的江嫵更感興趣了。
他溫和地一笑,解釋道:「我只是方才聽你官話說得不錯,覺得難得。」
江嫵不應聲,謙虛地輕輕搖頭。
當年她為了融入這些高門貴仕,相當的努力。
旁的貴女笑話她外地口音,她就去學堂苦練洛陽官話。後來,也能說得能和他們差不離了。
現在想想,不過都是人說得話,還要分個高低貴賤。
真是可笑。
*
馬車格拉格拉地行到坊門,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
這個時辰,坊門已落鎖,見有車輦過來,金吾衛紛紛圍了來。
江嫵隔簾望,只見火光聚攏著照亮了外頭,有武侯揚聲問道:「車裡何人,何故犯禁?」
車夫不敢糊弄武侯,「我們是梁國公府蘇家。車裡正是世子蘇弈,這會子忙完公差,需趕回去復命。」
「可有文牒。」
「有有有!」
......
外頭一時沒了動靜,江嫵也不知是什麼情形,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屏息等待著。
其實,比起國公府,她更不想面對裴弗舟,甚至是害怕面對他。
如果說,國公府是一個設了陷阱的虎狼窩,那裴弗舟就好比一面鏡子。<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