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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陪著於嬤嬤說了許久的話,大約是在向她懺悔著自己的膽小怯懦,明明已對煙兒情根深種,卻不肯承認自己的心。
以至於親手將她送上了死路。
「哥哥,你悔嗎?」喝多了的鄭衣炳好似是終於尋到了能傾吐煩憂的人,便問道。
鄭衣息不答,可打著顫兒的手卻出賣了他的心。
怎麼可能不悔呢?
他已是一天一夜沒有闔眼了,也根本無法閉眼,一閉眼就是煙兒的音容笑貌。
絲絲縷縷的就像盈存在空氣里一般,他呼氣、吸氣時占據著他全部的心神,摧著他的神智、磨了他的骨肉。
只有比摧心撓肝更痛的痛感才能麻痹著他的理智,讓他得以喘息,不再像溺死的魚兒一般連呼吸都是個奢望。
「我不知道哥哥,可我是悔了。」鄭衣炳斂下落寞的眸子,忽而從腰帶里拿出了一條長命符。
「這是我給小雨兒求的,願她下輩子能平安健康,不再似這一世這般短命。方集大師已為我做了法,來世我還是能遇見小雨兒。但願來世我們能做個平頭百姓,我不是國公府的小爺,她也不是苦命的花娘。」
話音甫落。
那長命符卻已被鄭衣息一把搶過,他終於開了口,說了今日第一句話。
「這符能求來生。」
平靜的話語裡漾著再明顯不過的癲狂,鄭衣息說出口的這一句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鄭衣炳愣了一下,而後才回答道:「嗯,方集大師說了,來世我必能遇見小雨兒。」
良久,一陣山風颳過,勾出鄭衣息幾近哽咽的聲響。
「我也想和她求一個來世。」
第46章 第二春
一處僻靜的溪澗旁, 正有一間臨溪而建的屋舍。
屋舍外頭堆著主人方從山上砍下來的木頭,零零落落地堆了一地,困窘之中更顯露出幾分貧瘠來。
不一時,便有一個身量高挑, 面貌平凡的男子從屋舍里走了出來,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洗的泛白的粗布衫, 走到雞舍里將昨日獵到的山雞拿到了廚灶間。
說是廚灶間,其實不過是幾塊木板搭出來的灶頭罷了,只能燒燒火做做飯。
半個時辰後,那男子便從廚灶間裡捧出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湯, 走進屋舍後也只敢將那雞湯擱在桌案之上,他垂著頭走出了屋舍,自始至終都不敢拿正眼去瞧木板床上的「仙女」。
男子就坐在庭院裡砍柴,砍柴時還不忘將聲量放小一些, 只生怕吵嚷到了裡屋里的人。
等他把堆的像個小山似的柴火都砍完了以後, 圓兒的哥哥圓路才拎著一包藥材來了屋舍, 他遙遙地瞧見了正在砍柴的男人後,立時笑著說:「陸大哥。」
被稱為「陸大哥」的男子也扔下了手裡的砍刀,笑著望向了圓路, 只說:「你來了。」
圓路走路時一瘸一拐,陸植看不過眼去, 便一把攙扶住了他的手臂, 又拿了個小凳子讓他坐下。
「多謝陸大哥。」圓路坐在了小凳子上, 謝過了陸植後便伸長脖子瞧了眼裡屋的煙兒,見她沒有半分甦醒過來的跡象, 一時也忍不住嘆了一聲。
「那些高門大戶里瞧著花團錦簇的樣子,可裡頭的日子又豈是那麼好過的?」圓路嘆道。
陸植卻不接他的話, 只拿起那一包藥材,腳步飛快地走進廚灶間,替煙兒熬起藥來。
圓路感嘆完後,便把目光放在了背影挺闊的陸植之上,心裡頗為讚嘆:陸大哥為人忠直可靠,是個極信得過的人,把煙兒姑娘放在他家里,倒是件極好的事兒。
幾個月前,圓路拉車時不小心被車輪壓了腳,吃了多少口頭且不去說,那被壓過的腳已發黑髮硬,還流出了嚇人的膿汁,可他卻實在沒錢去看病。
那回春館的大夫要價高的嚇人,圓路不得已只能求到了在澄苑做活的小妹身上,圓兒與家里人關係並不好,可這麼大的事兒她到底忍不下心束手旁觀。
圓兒本是打算當掉她唯一的一支鏤空金釵,誰成想煙兒會大手筆地賞下了五十兩銀子,這可算是救了圓路的一條命。
所以圓路才會冒著風險把「假死」的煙兒運到了京郊處的這一塊僻靜村莊裡,又拖了為人可靠的陸植照顧煙兒。
而他今日帶來的藥材也是李休然特地交付給他的,他說煙兒姑娘服用了那假死的藥後會損傷身子,要喝完三個多月的藥才能痊癒,到時方能啟程離開京城。
願路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便在李休然和圓兒跟前打了包票,說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將煙兒護送出京。
一會兒的功夫後,陸植便捧著一碗黑黝黝的濃藥去了裡屋,圓路也跟在他後頭走了進去。
一進屋,圓路便瞧見了桌案上的那碗雞湯,一瞧那米白的色澤便知其中的滋味是何等的美妙。
圓路咽了咽嗓子,到底是沒有那麼厚的臉皮說出一句「給我也喝一碗」。只是等那股饞勁壓下去以後,他才意識到了一點不對勁。
陸大哥對煙兒姑娘是不是太殷勤了一些?
如今煙兒姑娘已昏迷了十來日,他每回來瞧她,總能看見桌案上擺著一碗滋補身子的湯。<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