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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江倒海般的悔意將他吞噬。
「姑娘說,這輩子遇見您這麼薄冷無情的人是她命里該有此劫,只願您再別去擾了她的清淨,也別在她死後假惺惺地收斂棺木。」
「她這一輩子、下一輩子,下下一輩子、乃至於永生永世,都不想再與您有半分牽扯。」
第45章 婚宴
圓兒的話如冰冷的劍刃, 將鄭衣息捅了個對穿。引以為傲的尊嚴與盈滿心間的情愛皆被人棄如敝履。
他該生氣,也該斥責圓兒的無禮犯上。更該將一切的罪責歸咎到煙兒身上。
就像他從前數次逃避一般,變著法兒地不肯認清自己的心。
可那在安國寺被刺客們圍剿到瀕死之境,煙兒不逃反而折返回來救他的聲音總是在他腦海里此起彼伏。
還有那月色旖旎下, 緊貼著彼此的那兩顆心。
她生下來就是個啞巴, 不會說話。
在書房的翹頭案上描繪「鄭」、「衣」、「息」三個字時心裡在想什麼, 日日夜夜地苦等之後卻又等不到自己的身影時,心裡又該是何等的委屈。
被蘇煙柔磋磨地落了胎,落胎時剝離骨肉的痛又該如何啟齒,臨死前掙扎著嘔心瀝血時又忍受著怎樣的痛。
鄭衣息不敢想, 他只是生生受下了圓兒近乎刻薄的話語。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不願再見他。
臨終前,她定是恨他入骨。
鄭衣息低頭望一眼手里針線嚴密的對襟長衫,眼角的餘光甚至能瞧見腰間的那一個小巧精緻的香囊。
分明他身上沒有任何病症,人也只是略顯頹廢地立在那兒, 風聲漸止, 日頭舒朗, 可他卻平白無故地嗆了一聲。
而後鄭衣息便聽見了耳畔雙喜傳來的驚呼聲,再是金嬤嬤捏著嗓子的尖叫聲。
這些尖利刺耳的聲音終於把身陷無邊地獄的的鄭衣息拉了回來,他低頭瞧見手里捧著的長衫, 那是煙兒留給他的最後一樣東西。
而此刻那本該無比乾淨的長衫上正布滿了星星點點的血跡。
鄭衣息伸出手擦了擦嘴角,這才後知後覺地發覺, 原來是他吐了血。
原來失去一個人, 痛到極致是會咳出血來的。
心肝脾肺乃至如同被火燒般的喉嚨口裡都瀰漫著嗆人的血腥味, 還有一股無法忽視的鈍痛之感。
可那又如何呢?
即便此刻鄭衣息把自己全身上下的血肉都掏出來,也換不來煙兒的命了。
啞的人不是煙兒。
是他才對。
浸在苦海里的心早已千瘡百孔, 鄭衣息推開了雙喜要遞來的帕子的手,就以這副狼狽不堪的樣子往書房走去。
每走一步, 嘴角的血絲都不停地往下落,模樣驚人,仿佛失去了理智。
*
明日就是鄭衣息與蘇煙柔的大婚之日,鄭衣息也該去鄭老太太或劉氏那兒聽一些婚宴上的安排。
鄭老太太身邊的連霜來喚了幾回了,可鄭衣息就只是坐在書房的翹頭案上,一聲不吭地望著翹頭案上的宣紙瞧。
除了那張好似寫著什麼字的宣紙外,還有一條被血跡沾染的不成模樣的對襟長衫。
連霜立在書房門扉處喚了好幾聲鄭衣息,覷著他好似丟了魂的面容,卻是不敢高聲說話。
不多時雙喜才跑了過來,肅著臉與連霜說:「你和老太太說,就說世子爺身子不適,不能過去了。」
如今鄭衣息分明是失去了理智,如何能去鄭老太太跟前聽候吩咐。
連霜點點頭,再去寮房那兒瞧了會圓兒,這才回了榮禧堂。
只是府里的下人們都為了明日的婚宴吊著一口氣,鄭老太太更是不辭疲勞地與丁總管和懷有身孕的蘇氏對了好幾回流程。
如今剩下的事務都需要鄭衣息的參與。
連霜回了榮禧堂,在鄭老太太跟前回了話後,便見鄭老太太的面色立時冷凝了起來,已是沉著臉讓人去把雙喜叫了過來。
仔細盤問了雙喜一番,鄭老太太才知曉是紙包不住火,鄭衣息不知從何處知曉煙兒落胎一事,也知曉了她被一蓋草蓆挪出府去一事。
鄭老太太聽得此話後,便瞪了下首正在喝茶的蘇氏一眼,蘇氏發覺了鄭老太太灼燙的視線,卻仍是在氣定神閒地抿茶。
她可沒有違背鄭老太太的吩咐,不過是「恰好」讓老三聽見了煙兒落胎一事罷了,老三自己要和鄭衣息說,與她可沒有半分關係。
「息哥兒是個重情重義的孩子,那丫鬟懷的又是他頭一個子嗣,有些傷心自然在所難免。」鄭老太太嘴上如此說著,並沒有把這事當成個正經事兒看待。
爺們大多都是喜新厭舊之人,況且那死去的啞巴雖則顏色鮮亮了幾分,可難道這世上沒有比她顏色更好的丫鬟了?
鄭衣息雖傷心,可也只會傷心一會兒罷了。
她還不懂男人嗎?
等明日她娶了名門貴妻進府,自己再做主該他添置幾房貌美且出身清白的良妾,他自然就會不傷心了。
整個鄭國公府里的人都知曉了世子爺身邊的那個啞巴通房已香消玉殞一事,有些心善的便在背地裡長吁短嘆了一番,有些心狠的還要在背地裡編排煙兒幾句。<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