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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一出口,雙喜便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怎得一時他憐惜之意上涌,竟說出了這麼大逆不道的話語?
翹頭案後的鄭衣息已抬起了頭,如霜般的冷凝眼鋒已遞了過來,霎時便唬得雙喜雙膝一軟,跪在地上自己扇起了自己巴掌。
這兩年澄苑裡未曾見血,讓他過了不少安生日子,以至於忘了眼前的這位主子是何等冷血無情的人物。
書房內響起一陣此起彼伏的清脆巴掌聲。
雙喜將自己扇得兩頰通紅之時,肅著臉的鄭衣息才說了一聲:「別打了。」
雙喜停下了動作,心卻依舊慌亂無措。
他此刻後悔不迭,跪在地上的身子也止不住地發顫。
腦海里更是不合時宜地憶起了早先忤逆過鄭衣息的那幾個小廝的下場。
思緒紛雜之時,卻聽得上首的鄭衣息那兒響起一陣漾著濃濃疑惑的話音。
「可當初我只學了三回,就會握筆寫字了。」
更別提規矩儀態這些簡單之事,他都不必費心去學,那些東西已刻進了他的骨子裡。
雙喜聽鄭衣息不像是惱怒的模樣,便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笑道:「您是天之驕子,是咱們府里的世子爺。可那煙兒不過是個奴才秧子,還天生不會說話,學規矩的速度自然不能與爺相提並論。」
這話也算是解了鄭衣息的疑惑,便大發善心地放煙兒休息了幾日。
*
而躺在正屋裡的煙兒卻是悶在被角里痛哭了一場。
原先她以為自己躲不過以色侍人的命運,雖則傷心,卻也不得不認命。
可來了澄苑的這幾日,鄭衣息並未讓她伺候在側,而是教起了她寫字與握筆的姿勢。
她從前不曾使過狼毫,更不懂何為大家閨秀的握筆姿勢。
鄭衣息格外嚴厲不說,還不肯以身作則地示範給煙兒瞧,不過嘴上點撥幾句。
她若做不到要領之處,便要受他冷言冷語的奚落,再去庭院裡罰站兩個時辰。
這哪裡是在教她寫字和握筆,分明是在刻意折辱她。
從前在外院裡時被那些婆子們百般欺負,如今不過是換成被主子欺負罷了。
一旁的圓兒見煙兒哭的傷心,便絞了帕子替她拭淚,勸道:「姑娘別傷心,爺親自教著認字的體面,滿府里也只有姑娘你一個人得了。」
煙兒不過苦笑一遭,便揉了揉圓兒的頭,放她去外頭玩竹蜻蜓。
不多時,煙兒便躺在羅漢榻里睡了過去。
早先多少苦日子她都生生地熬了過來,哭也是一日,笑也是一日。
還是多笑笑吧,總要好好活下去才是。
不一會兒,圓兒便與兩個相熟的小丫鬟在廊角踢起了毽子,未曾瞧見往正屋裡走去的李嬤嬤。
李嬤嬤站在門檻外,透著簾帳往裡頭望去,輕喚了一聲:「煙兒?」
見無人答應後,雖略有踟躕之意,可想起大太太的吩咐,還是提腳走了進去。
羅漢榻上的煙兒已然睡熟,李嬤嬤不過瞥了眼她清麗沉靜的面容,便止不住心內的訝異之色。
這啞女,竟當真與那侯府嫡女有五分相像。
她望著煙兒瞧了許久,面色一變再變,到底是沒有出聲將她喚醒。
一炷香的工夫後,李嬤嬤才躡手躡腳地走出了正屋,並未留下任何痕跡。
*
明輝堂的小隔間內。
大太太劉氏正跪在蒲團之上,虔誠地對著佛台上的牌位焚香祝禱。
按理說,早夭的孩子不能立下牌位。
可向來靜默恭順的劉氏卻在榮禧堂發了一回狠,以銀簪抵住了國公爺的喉嚨,迫著他給夭折的衣莫立了牌位。
鄭衣莫是她三十歲那件生下來的嫡子,掙命般小心呵護著,卻仍是不滿八歲就夭折。
說是夭折,可闔府上下誰人不知是鄭衣息哄著衣莫喝下了一碗蓮子羹,當日夜裡衣莫便撒手人寰。
庶子勢大,這幾年已投的太子喜好,成了御前司的帶刀侍衛。
等寧遠侯府家的嫡三女進門,興許便能靠著岳家之力坐上御前司的首領。
官途青雲、扶搖直上。
劉氏面容上無悲無喜,手裡正捻著紫檀木佛珠,整個人便如老朽壞了的木魚一般,縱使奮力擊錘,也發不出什麼振聾發聵的響音。
可往後卻不一樣了。
李嬤嬤小心翼翼地推開了小隔間的屋門,躬著身與劉氏問安道:「老奴見過大太太。」
劉氏嘴上的念經聲不停,好半晌後,她才從蒲團上起身,帶著李嬤嬤去了正屋明堂。
明堂里四處皆是透著悲苦禪意的擺件,最為鮮亮的便是早夭的二爺留下來的一隻虎頭鞋,正孤零零地擺著博古架之上。
李嬤嬤不敢亂看,只肅容與劉氏說道:「大太太猜的沒錯,那啞女是與蘇小姐是有五分相像。」
劉氏眸色沉靜,她手裡盤弄著的紫檀木佛珠上下攢動時發出些沉悶的聲響。
良久,她才開口道:「你說,息哥兒將她養在房裡,是為了解悶兒,還是另有安排?」
李嬤嬤素來知曉劉氏與鄭衣息之間有幾件說不清道不明的官司,當即也不敢多話,只說:「定是世子爺愛慕極了蘇小姐,便借著這個啞女睹物思人吧。」
「呵。」劉氏輕笑一聲,面沉似水的臉龐里陡然露出幾分徹骨的恨意。<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