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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門帘後飛來一隻琉璃杯盞,險些要砸上他的額頭時,雙喜才回過神來,一溜煙地離開了正屋。
而斜坐在臨窗大炕上的鄭衣息也瞥見了雙喜驚愕到失態的神色,略有些不自在地飲了口茶,才壓下心裡錯亂的思緒。
這啞巴再可憐又如何?不過是賤命一條,不值一提罷了。
他倏地擱下茶盞,整個人又恍如浸在了無邊的冷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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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兒醒來之時,臉頰上已敷了一層清涼消腫的藥膏。
她躺在羅漢床之上,身上蓋著厚實的羊絨毛毯,手邊還塞著兩個溫熱的湯婆子。
意欲起身時,便有一個才留頭的小丫鬟緩緩走上前來扶住了她的皓腕,嘴裡道:「姑娘慢些。」
煙兒被這道清清靈靈的嗓音嚇了一跳,杏眸里染著深切的疑惑。
那小丫鬟忙展顏一笑道:「我叫圓兒,以後便由我來伺候姑娘了。」
圓兒一張鴨蛋臉,笑時還會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說話也爽利討喜。
煙兒漸漸地憶起昏迷前發生的事。
她被老太太院裡的人拖去了榮禧堂,不由分說地便被關進了柴房裡,不多時便有個婆子過來行私刑,下了狠手要治煙兒於死地。
她並未打碎那紅沁福壽瓷瓶,不過是被人推上前去抵命罷了。
後來,鄭衣息走進了柴房。
俯在她耳邊問她願不願意做他的通房丫鬟。
煙兒不想死,便只有點頭答應這一條路。
她自問從未有過害人之心,可人賤命輕,躲不過那些恃強凌弱之人肆意的踐.踏。
從鬼門關里走了幾回,也讓煙兒明白了一個道理。
她這一身容色於一個啞巴來說,並不是件幸事。
躲也躲不過,那便只有直面相對。
那些人有他們的手段,她也有自己的倚仗。
她不想害人,只求自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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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衣息非但是給了煙兒通房丫鬟的名頭,還勻出了正屋裡的暖閣供她歇息,並從外院裡遣了個小丫鬟圓兒貼身伺候她。
冰月三人知曉這等消息時,捧在手裡的食盒應聲落地,惹得探親歸來的李嬤嬤板著臉教訓道:「做什麼毛毛躁躁的?」
李嬤嬤是鄭衣息的奶娘,在澄苑內也是說一不二的人物。
她自來對冰月頗有微詞,又從雙喜那兒聽說了紅沁福壽瓷瓶一事,愈發不喜冰月,只說:「爺念在你勤勤懇懇地伺候了三年的份上,才沒將你發落出府。你可別會錯了意,再做出什麼下賤的事兒來,我可饒不了你。」
一席話說的冰月臉頰脹紅,窘迫得好半晌不肯抬頭,低著頭垂淚不止。
晚間歇息時,鄭衣息尚未回府。
冰月與霜降一齊躲在寮房裡,小聲地商議著她們的出路。
「誰曾想爺當真會抬那啞巴做通房,咱們如今可是將她得罪狠了。」
世子爺與寧遠侯家小姐的婚期還有兩年之久,世子妃未進門前,煙兒的地位便遠勝她們這些一等丫鬟。
「也不知爺究竟瞧上了她什麼?」霜降既艷羨又憤恨地說道。
她自詡貌美過人,在冰月與珠絨之中更是脫穎如出。
費了不知多少力氣才進了澄園伺候,本是存著幾分爭名逐利的心,卻不曾想竟會被一個半路殺出來的啞巴搶了先。
冰月更是面如土色地說道:「咱們險些害了她的性命,她如今一朝揚眉吐氣,還不得使那些狐媚子工夫攛掇著爺來磋磨我們?」
霜降也愁色滿面,話里還帶出了珠絨,只說:「都怪那小蹄子,若不是她,哪兒有今天的事?」
話音甫落。
立在檐下偷聽的珠絨卻掀簾走了進來,她臉上非但是沒有半分羞窘之色,反而還浮動著幾分詭異的光亮。
她說:「如今我們三人是捆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了,與其相互抱怨,不如正經想條出路出來。」
話畢,連冰月也惱上了她,瞪著眼問:「哪兒有什麼好辦法?她得了爺的喜愛,便能在鄭國公府里橫著走了。」
珠絨卻說:「二太太膝下可有兩個庶子,世子一位並非謀求不得。她見天兒地與大太太過不去,又收買你們探聽世子爺的消息,可見是個心機深沉之人,你們若去求她,興許還有些立足的法子。」
珠絨這話一出口,冰月臉上灰敗的面色便回暖了不少。
她與霜降面面相覷一番,到底是披上了禦寒的斗篷,提著六宮角燈往蘇氏的折清堂走了過去。
如今夜色寂寂,已值各房各院落鑰之時。
冰月不敢耽擱工夫,進了折清院後,也不曾求見蘇氏,只與蘇氏身邊的紅雙提及了此事。
紅雙與冰月交情匪淺,當即便應下此事,將她們送出二門後才返回折清院。
正屋裡。
蘇氏卸了釵環華服,只著一身單薄的寢衣,正趴伏在軟榻之上,手裡還捧著公中的帳冊。
「那兩個來尋你做什麼?」她擱下了帳冊,笑問紅雙。
紅雙一五一十地答了,迎上蘇氏略顯疲憊的面容,笑著說:「不過是澄苑裡爭風吃醋的小事,太太不必理會,且全心養著肚子裡這一胎才是。」
提及此,蘇氏板正的臉蛋里也浮現了幾分笑影。
她出身金陵蘇家,娘家比不過劉氏一半富貴。唯一比劉氏好些的便是她進門第二年便生下了個嫡女。<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