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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京城裡,我真是受夠了。
無數雙眼盯著你,看不見的手在暗中操縱一切。人們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稍有不慎便會跌落雲端。我的家人都為了保護這個國度而死,我卻慢慢不知道我為什麼而活。
二十二歲的賀雁來,不想一年一年得過這種生活。
明塵眼含熱淚,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悲泣:「少爺,屬下無能......」
「也罷,也罷。」賀雁來眼眶酸脹,忙抬頭忍去一點淚意,接著分析,「如今賀家已無青壯年,剩下一群婦孺老少。仁帝若真以我敗仗為由治賀家的罪,他們便會毫無還手之力,我估計也是落個問斬的結局。現在有這個機會,無論如何,我也要為他們試一試。」
一個和親公子的母家,雖也是風雨飄搖的無根之萍,但總比罪臣一族要安全得多。
賀雁來這是用自己的後半輩子,為賀家剩下的人博一個出路。
「可是,可是明彰......」明塵話說一半已經不忍心說下去,大滴熱淚砸在雪地上,泅出一灘小小的痕跡。
賀雁來無聲嘆息。
少年情誼,也許真的抵不過身不由己。那些曾經許諾過的真心誠意,也隨今天的冬風,消弭散在天地間了。
——
兩月半轉眼而過。
吉時一到,皇帝攜文武百官親臨城門外送行。
賀雁來穿著一身喜服,長發綰了個好看的結,束之精美繁複的發冠,襯得他膚色更加蒼白。他輕輕推著代步車,至皇帝前停下,兩手一揮,在胸前交握,深深行了一禮。
「皇上,微臣這就出發了。」賀雁來恭順道。
仁帝一嘆:「秋野,你怪不怪朕?」
賀雁來灑脫一笑:「皇上,我是您的臣民,又怎會怪您。」隨後,他又面向文武百官,嘴角噙笑,朗聲道,「諸位,秋野此去,不知何日才能再與各位把酒言歡,在此先祝各位大人逕行直遂,青雲萬里。」
大熙廣德七十三年,大熙與蘭羅正式停戰,劃定兩國邊界,以兄弟國相稱,大熙每年向蘭羅贈送白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
而賀雁來則作為兩國友好邦交的產物,跟著和親隊伍浩浩蕩蕩地一路北上,直致蘭羅。
到達蘭羅時正是深冬,大雪深不見底,連迎親的紅綢都被雪遮蓋了,不復出發時的艷麗。賀雁來坐在轎中,這才願意蓋上蓋頭,就聽轎外大熙護送隊首領與蘭羅完成了交接,在窗邊低聲道:「將軍,臣只能送到這了。」
賀雁來:「請回吧。」
來自故土的將士漸漸遠去,此時此刻,未來半生,都是他孤身一人,活在這陌生的土地。他不再為大熙容納,也自然不會被蘭羅接手,賀雁來將自己逼上了絕路,羈旅為客,走出了一條不歸的人生。
「公子,請吧。」蘭羅人操著一口蹩腳的漢語磕磕巴巴與他溝通,賀雁來好聲好氣地回了一句,轎子便又起步了。
不知過了多久,士兵說了句「到了」,便把轎子落了下來。
一時間,周圍靜悄悄的。賀雁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敢輕舉妄動,全身戒備著,等明塵來扶他下轎。
突然,眼前的轎簾一掀,大片大片雪光乍然泄了進來,亮得晃眼。賀雁來久未看到外面的世界,一時有些不適應,閉上眼睛等了一會兒才緩緩睜開眼眸。
他一時間愣住了。
......面前一個和明煦差不多大的男孩兒,正緊惕地望著他。
第3章 是我
與此同時,賀雁來也在觀察他。
確實還是個少年,但個子不高,看著很瘦。有蘭羅標誌的綠眼睛,澄澈得厲害,像兩塊漂亮的翡翠;他留著條胎生的小辮子,蓄得很長,從額頭上盤過去,看著有些童稚的可愛。應該是地位不低的王子一類,身上綾羅翡翠叮叮噹噹,一抬手就是一陣清脆的響聲。他一聲不吭,緊緊盯著賀雁來的臉,神色莫名有些倔,像只還沒長大的小狼,緊惕地觀察他這個外來入侵者。
賀雁來一時間沒拿捏住面前這個少年的身份,就聽他開口,聲音稚嫩清脆,嘰里咕嚕說了一段賀雁來聽不懂的話。
「......」賀雁來實在無話可說,只好露出一個禮節性的笑容。
見他不說話,少年心急了,再開口時,已經換了一種腔調奇怪的漢語,有些不熟練地道:「你是,大熙送來的?」
賀雁來點點頭:「正是。」
沒想到這個少年表情一下就變了,有些羞澀,還有些憤怒,更多的是不服氣。他重重哼了一聲,鬆手撩下轎簾,三兩步跑開了。
不知道自己哪裡惹了這個少年不高興的賀雁來不明所以,不過很快又來了一批女官,恭敬地引賀雁來下來。
雖說是女官,也只是比其他侍女稍微乾淨些而已。她們梳著粗粗的辮子,年輕些的會戴三兩根釵子,臉上是相似的兩團紅,看著很質樸。她們將賀雁來帶去一處房子,為他拿來了蘭羅的婚服和飾品。
賀雁來不良於行,行事多有不便,在場又都是女官,還好明煦機靈偷偷跟了上來,主僕二人才得以成功地換好衣服。女孩兒們紛紛上來把他圍成一團,給他梳頭髮插首飾,忙活得賀雁來迷迷瞪瞪,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收拾完了以後往那一坐,直接逗得明煦笑出了聲。
「哈哈哈少爺......你看著太滑稽了哈哈哈哈哈......」明煦笑得合不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