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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檐下落雪紛紛,他輕輕呼出一口白氣,「師哥還記不記得,永安十二年的那個夏天,你說要成為整個天下首屈一指的工匠,我說,那我要做整個天下最厲害的將軍……我不願在中州蹉跎歲月,我想到武川去,師哥,我這一生,從沒有求過你什麼,現在我求你,放我走吧。」

  紛亂的雪花模糊了顧鄴章的雙眼,在情緒將要崩潰的邊緣,一聲短促的音節自他喉間艱難迸出:「好。」

  那金貴的新茶只讓人嘗了個鮮,後來他們還是換成了酒。

  月上柳梢的時候,已經醺醺然的顧鄴章傾身挨了過去,然後停在謝瑾被酒染得酡紅的左耳邊。

  他確信他是要說什麼的,卻在那一刻被遺落在了九霄雲外。

  於是他遵循著自己的心,略一低頭,轉而在謝瑾頸側印下了一個有溫度的吻。

  他知道這個動作會讓他煞費苦心搭建的城牆倒塌,會讓他們之間假裝的若無其事被扯落,但他還是做了。

  他要看謝瑾的反應,比當日在群臣簇擁下走進太華殿時,更加迫切地想要看到。

  可謝瑾沒有反應,只是單手捧著杯,在燈火之下仰首看他,狐疑地喚了聲「師哥」。

  他便又從自欺欺人的醉意中清醒過來。

  ——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度支尚書府上,深夜來訪的都官尚書在火上暖了暖手,半倚著小桌側首看向腮邊仍嚼個不停的徐璟仞:「御史台、集書省、六部的人都來湊熱鬧,指向你徐璟仞的參劾雪片似的往上遞,你倒好,躲在這院子裡吃酒賞梅,倒有意趣。」

  頭也不抬地把幾碟小食調了位置,徐璟仞就近又拈了一塊棗糕:「你不也是嗎?同為尚書,明知徐某頭頂上懸著劍,竟還敢大搖大擺地過來?可知我這門前耳目遍布,許兄這會孤身來此,不出亥時,上頭那位可能就收著信了。」

  度支尚書府上的廚子最擅做桂花酥,入口生津,唇齒留香,此時被殷勤地送到跟前了,許令均卻無心享用,火苗燎得他指尖發熱,索性收了手窩進椅背,凝著眉道:「我聽說,去抄家的人在鄭毅安府上搜出了個帳本,裡頭記的都是給他送過禮的來往官員。他一個舞刀弄槍的粗人,記東西倒細,連一柄玉如意也要註明來路。薛子綬才咬了你出來,你不怕?」

  徐璟仞不以為意地搖頭:「他現在草木皆兵,瞧誰都覺得跟顧和章有牽連,瞧誰都覺得是鄭氏黨羽,瞧誰都覺得是大貪官。我怕有什麼用?話說回來,如今這世道,做官的又有幾個不貪的……若要獨善其身、光風霽月,哪怕再過二十年,我也連侍郎的位置都爬不上去。」

  比起荊棘坎坷,誰不喜歡走坦途?

  見許令均仍是一臉愁容,碰也不碰那金燦燦的桂花酥,徐璟仞自己伸長胳膊撿了一塊扔進嘴裡,咯嘣咯嘣嚼著吃了才安靜下來,正色道:「令均,我徐璟仞不說兩袖清風,也敢拍著胸脯說,這中書門下六部有頭有臉的,除了你,沒有幾個人比我的手更乾淨。再說句大不敬的話,天家與鄭氏的關係剪不斷理還亂,是非曲直端看你站在誰一邊。二八年華嫁入宮門,父親專權擅政,丈夫避如蛇蠍,鄭後不是可憐人嗎?自幼被擄至異鄉顛沛流離,龍椅還沒坐熱乎便又成了階下囚,顧和章不是可憐人嗎?有人慕強自然就有人憐弱,他要趕盡殺絕,他殺得完嗎?」

  見他越說越出格,許令均忙截斷了他的話頭:「璟仞慎言!」

  已然復了原職的都官尚書沉吟著為天子說話:「他本來當你是自己人,擺在他案頭的卻都是你倒向那位的證據,莫說他本就疑心重,換了誰都難免犯嘀咕,這也是人之常情。」

  見徐璟仞將頭一偏不應聲,只腮幫子一鼓一鼓地嚼動,知道這是在等自己下文,許令均只好再次開口:「這段時間我面聖時,陛下絕口不提你的事,但逢問起,只是搪塞,我一時也猜不出他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喉嚨一滾咽了滿口桂香,徐璟仞這會兒也冷靜了下來,收回目光道:「陛下能明白陳王的犧牲,明白王士鏡的苦心,自然也能明白我的。御史台的那些張暉們要參,就讓他們參好了。今上想清洗殘黨,我自然該是首當其衝遭難,不然堵不住別人的嘴。」

  說到這徐璟仞唇角一翹:「但這一棒子砸下來,他早晚要補償我一顆甜棗,倒未必是壞事。」

  然而內憂外患並不會因換了天子便就此停歇。水要治,邊要平,處處都得用錢。尤其是顧和章放任鄭歆毀了陳信芳的堤,投入河道上的心血化為烏有,一切都得從頭開始,這顯然是一筆不容小覷的開支。

  此前鄭氏權傾朝野,眾臣工更親眼目睹了獨孤正的慘禍,對顧和章的決策即便有不認同,也不敢過於干涉。

  如今顧鄴章既回來了,縱然是比上一位心機更深,疑心更重,總歸是個能聽得進諫言不愛搞連坐的,百官少不得打起精神重整旗鼓,再勸上一勸。

  但顧鄴章只用一句話便駁回了請命延緩動工的禮部尚書。

  ——崔尚書在雲中時,黃河泛濫自然淹不到你家中,如今你我君臣既然來了中州,就在這黃河邊上,還能指望黃河繞行嗎?

  查沒薛、陸所得都撥給了河道上,跟鄭毅安沾親帶故的也一併下了獄。國體未穩,顧鄴章無意大興刑獄,余者多是敲打為主,但該做的表率還是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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