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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前許令均給了他一冊新書,說是陳信芳被關在大理寺獄時怕不能活著出來,便將多年經驗所得寫於紙上,再交由許令均整理校驗勘誤,半生經驗所得,都在這冊書里了。

  世道維艱,人心易變,陳信芳窮途末路時仍能初衷不改,何愁水患不能大治?

  心無旁騖,是他這樣的人畢生也難求的境界。

  想到此處,顧鄴章接著道:「你托令均呈送的河防要術,朕已看過,較之最初又全面不少,我已讓人抄錄了百份。陳卿的治河之術新意頻出,是以百官多有質疑,當初朕直接將你派去了河道上,沒給你跟他們爭辯的時間,這才讓心懷不軌之徒抓住了攻訐你的機會,是朕的疏忽。今兒再給你個補缺的機會,說得清楚明白些,令均會做好記錄,屆時一併抄送下去,有異議的,能說服便說服,說服不了的,爭出一個高低,也未必是壞事。」

  陳信芳直言不諱:「陛下,臣斗膽一言,單論治水上的本事,我朝沒人能超過臣,他們質疑,是因為他們不懂。」

  太過於直白了,太過於不通事故了,許靈均聽得眼前一黑。陳信芳以水為友心胸開闊,言行亦不拘小節,既能在大理寺獄一年半之久而不崩潰,自然有過人之處,只是這張嘴……實在冒失。

  惱他蹲了一年大獄還是言語無狀,更怕天子怪罪,許令均忙要苛責,剛放下白玉杯的顧鄴章卻先他開了口:「正是因為他們不懂,所以才讓你說得清楚明白些。朕曾經也有不懂之處,你解釋了,朕不就直接力排眾議撥給了你半數賦入?前人次星宿川,達柏海上,望積石山,覽觀河源。滿朝文武知道的大約也就僅止於此。若能再讀過南北匯水汪洋,西北亂泉星列,那便是鳳毛麟角了。」

  他又飲下一口甘草茶潤了潤澀痛的喉嚨,放軟了語氣道:「持反對意見的上表朕早先看過,千篇一律。多是說你與前朝治水名家的方法不一致,開大工投入的成本又過於昂貴,無出其外。只有你讓他們懂了你高明在何處,他們才會徹底閉上嘴。否則紛爭不斷,則貽害無窮。朕也會借著這次機會徹查河堤積弊,還你一個清白。」

  他沒有問罪,反倒耐著性子給陳信芳掰開揉碎地講道理,聽得許令均也微有些詫異。

  得了這天底下最尊貴的人的肯定,陳信芳黝黑的瞳仁里再度浮上赤誠的水光,面上更像蒙了一層光彩,復又離座叩首:「蒙陛下厚愛,臣必當誓死以報。」

  誓死以報……在雲中時,庭蘭也曾這麼對他承諾過,顧鄴章微有些發怔,試圖從眼前人身上找到謝瑾的影子,卻一無所得。

  孤臣與直臣,雖只是一字之差,深究起來,終歸有太多不同。顧鄴章別開眼一揮手,「行了,你是治河的大才,不必多禮,起來吧。"

  利落地起了身,陳信芳扭頭便看向許令均,眉目一彎道:「那便辛苦許尚書了。」

  許令均唇邊噙著淺笑朝他微微頷首。

  筆墨紙張呈上,曹宴微正準備將黃河圖在案上攤開,成竹在胸的都水使者卻用遍布風霜瘡口的手一把按住了長軸,清聲道:「黃河早已在我心中,勞煩公公調轉此圖,以便讓陛下看得更省力些。」

  陳信芳再沒有眼力價兒,聖上是真安還是假安,總還是看得出來的。

  待顧鄴章點了頭示意可以開始,他便徐徐道:「臣未入仕前,也曾自星宿川沿黃河而下,當逢既望之夕,天開雲淨,月光浮於水面,億萬千百明泉掩映,風起波回,銀麗散渙,確如典籍所載,眩目驚心。」

  「然而九曲黃河,十里不同景。上游是雪山草原,河道落差大,流至河口又急轉南下,過秦嶺自北向南穿行,河谷深切,河道彎窄,水流湍急,加之流經千溝萬壑的黃土高原,便有大量泥沙入河。而自河陰郡以下,河道趨於寬淺,水流散亂泥沙淤積,河床隨之逐年抬高,形成高於兩岸的地上河。」

  「黃河途經青、益、隴、晉、豫、齊等地東流入海。冬干春旱,夏秋之交降雨猶密。我觀星宿川至河口,水流多清澈見底,而河口至河陰郡間,來沙量卻超過九成,其下河床愈高,洪水又皆匯集於此,長此以往,河道不堪重負。」

  「鄭歆那個外行說泛濫成災的地段在中下,我將錢投入到上游乃是靡費朝廷財力,其心可誅,實則不然。」

  「黃河乃是一體,上游本就植被稀少,百姓耕種又把土壤都變成了鬆軟的熟土,河水攜帶大量河沙而下,河床日漸抬高,以至於黃河經常改道,改道,便會造成決堤。」

  「傳統的固堤、疏通雖可引黃入海,解燃眉之急,一旦遇到降雨多水勢洶湧的年景,還是會泛濫成災,這是治標不治本。」

  「臣也曾遍觀百家之言,獲益良多,卻也深感尚有改進,所以形成了一套自認更加更完備的治河體系。」

  「若能將上遊人口外遷,植以林草涵養水源,留住了土,就能減少帶下來的泥沙。中段築近堤以束河流,築遙堤以防潰決,加快了水的流速,讓泥沙沉不下來,屆時河身漸深,水不盈壩,就可以有效遏制河床的抬升。」

  「這才是標本兼治,借黃河之力而治黃河。若陛下按照我的法子治河,再由朝廷出錢招募附近百姓作為河工加快進度,三年便可以初見成效,十五年可保百年安流。」

  六百餘字的講解,陳信芳不疾不徐一氣呵成,說完了才停下來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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