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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鄴章眉梢一挑,「朕記得謝卿從前,並不很在意這些俗物。」

  謝瑾的目光停泊在清澈的茶湯中,低聲道:「陛下,此一時,彼一時也。」

  顧鄴章沉默半晌,忽然笑著點了點頭:「好,都依你。」

  謝瑾心中一松,暗自舒了口氣。

  殘陽如血,驚鳥鈴伴著秋風清脆響起,寥落也空寂。

  直到出了宮城,林雍仍心有餘悸,仰著臉望天道:「將軍這樣直白地跟陛下討賞,我方才冷眼看著,今上有失望之色。」

  他這次卻是猜錯了,謝瑾沐浴著新落的月色,垂下眼睛慢慢道:「彥容多慮了。謝氏如今人丁單薄,再好的宅邸誰去住呢,再好的田地誰去耕種,再俊的美人誰去欣賞,再精巧的園林池苑,令則和令姜都長大了,他們會去遊玩嗎?若換了銀絹,可不實用多了。行伍之間貼補進去,神不知鬼不覺,從何處來便用往何處去,這樣不好嗎?」

  林雍的眉頭深深皺起,問:「那將軍何不與聖上言明,還能落個好名聲?將軍總是如此,屆時消息傳了出去宮裡民間都撈不著好,說不準還會以為您貪圖富貴。」

  露滴烏驚,謝瑾徐徐望向天邊的明月,輕聲道:「正是要讓他們都這樣想呢。」

  若不如此,他拿什麼打消師哥的疑慮?顧鄴章……不可能相信他一片冰心,別無所求。

  林雍的心又不是木頭做的,話說到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越想越氣,驀地停下腳步,著惱道:「將軍難道是聖人嗎?陛下他是怎麼對你的?讓你得罪世家兩面難做,逼你不得不用那種手段守城,他甚至想過要你的命!」

  他陡然拔高了音調,竟有幾分難言的哽咽:「您為什麼不生氣!」

  月光下,林雍的眼神忽明忽暗,眉宇間隱約有小狼般的稚嫩和孤絕。他少年老成,實在少有情緒起伏如此大的時刻,謝瑾有些無奈,又覺得微冷的心頭被蓋上了溫暖的錦緞,「彥容,我都沒不高興,你怎麼反倒替我委屈起來了?」

  他盡力放柔聲調,以期安撫好振威將軍突如其來的脾氣:「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他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做的,而是我自己……要去當他那把首當其衝的刀。」

  林雍冷靜下來,紅著眼說:「我都明白,只是覺得委屈了將軍。」

  謝瑾說:「我心甘情願。」

  良田千頃,萬貫家財,於他不過雲煙過眼。做一輩子的孤臣,又如何?

  謝庭蘭從來不會為自己留退路。

  第28章 朝霜秋露

  為了解開林雍的心結,謝瑾請他在街邊吃了碗熱氣騰騰的哺飥,回到府邸時天已全黑了。

  草木搖落,庭院中稀稀落落地點著幾盞燈,連風也很安靜。在府上安了家的小狸奴又長大一圈,掛在他右邊臂彎里沉甸甸的一團,還跟以前一樣喜歡咬他的衣裳。

  東西廂看過,令姜和令則都已睡下,將黏人的小東西安置在門邊的小窩裡,謝瑾仔細掩上了門,而後才疲憊地卸了力塌下肩頭。

  汗水早已經浸透了衣裳,他借燭光從書架上翻找出止血藥,厚重的官服被緩緩扯落,露出瑩白的頸和一段蝴蝶似的肩骨。謝瑾反手剪開濕淋淋的細布,一路顛簸,他背上的刀傷猶在滲血,順著外翻的皮肉瀝瀝沒入裡衣。

  小半瓶止血藥順著後頸撒下去,又一鼓作氣纏好細布,等咬著牙關勉勉強強弄好了,謝瑾臉上的冷汗早已順著下巴成串滴落,打濕了大片的前襟。深重的累和倦壓得人喘不過氣,顧不上收拾桌上的狼藉便跌撞著摔進床里……

  實在是太疼了,從肌膚至臟腑,都疼得讓人死去活來。在武川時朝不保夕,他接連數月都繃得像是一根瀕臨斷裂的弓弦,在四下無人的此刻,終於可以放任自己疼得哼出聲來,疼得落下淚來。

  我已經說過了,不會專權擅政,不會讓你為難,師哥,你為什麼不信……

  不告訴我鄧康會來,你怕我轉投北狄將他暗害,把肇齊的邊防一併拱手讓與他人是不是?還是說溫世淮更得你心,你盼著我青山埋骨,回不到你的面前?師哥難道就沒有一刻怕過,我可能會死在武川郡嗎?

  ……當著彥容的面說那些話,你想聽他怎麼回答,又想聽我說什麼?

  席捲而至的悲慟似潮水將他吞噬,逼得他喘不過氣,只能如被拋棄了的嬰兒般蜷曲著,「師哥…師哥……」明知杯弓蛇影的那個人聽不見也不會施捨回應,可他已經痛得快要崩潰,好像只有一遍一遍地喚,才能減輕寸許。

  ——「師哥,求你了,你告訴我吧…我到底是哪裡,不值得你相信?」

  斷續的嗚咽連不成句,謝瑾顫抖著將半張臉埋在枕里,任憑眼淚如垂露滴盡。

  庭外風聲蕭然,體貼也冷漠地捲走他淒咽無望的哀求。

  後半夜堪堪睡了兩個時辰,謝瑾是被抓門的聲音吵醒的,他的眼睛因為夜裡哭了太久腫得睜不開,忍不住邊拿手背去揉邊睡眼惺忪地去開門,貓兒徘徊在門口,猶在不安分地伸著爪子撓門板。

  他復又將門合上,小狸奴貪心不足地跟上了他的床,咪嗚咪嗚地叫著,乖順地伸出粉色的小舌頭去舔他下巴,甚至用尾巴去勾他的手腕。

  謝瑾被它一系列的賣乖行為折騰得清醒了些,只是眼睛刺痛不願去睜,便撫弄著它的頭低哄:「乖,別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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