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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瑾只得強迫自己停在原地,眼眶通紅道:「我去叫曹公公請太醫。」

  「……除了告假的李見山,太醫署里,都是些只知道拿俸祿的廢人。」顧鄴章總算緩過來些,啞聲叫住已踉蹌著走到門邊的謝瑾,「就算叫來了,也是徒增聒噪。」

  他扶著書台艱難站起來,就著清水仔細將唇上的血漬擦拭乾淨,而後將散發著梅枝異香的染血絹帕丟進手邊的火盆。

  水分伴著「呲啦」一聲瞬間蒸成白汽,細絹很快被火舌吞沒。

  顧鄴章脫力地放任自己跌進椅背,見謝瑾手足無措,仍是一臉悽惶,便忍著喉間刺痛安撫:「本來用不著這麼麻煩,上回師父來信,說我的血里可能有斷骨紅的毒,所以方才不讓你過來。」

  微有些沙啞的聲音柔軟拂過謝瑾冷熱煎熬的心,像甘霖掠過一片枯草。

  又聽他緩緩道:「溫世淮初來乍到,若要向我表忠心,此行便該他去。在秦、梁二州談知己知彼,庭蘭,你不如他。」

  只要不是放任自流,派誰去都好。謝瑾不再強求,他也不敢再多頂撞一句,既怕說錯了話,連累眼前人急火攻心再次硌出血來,又不想他猜疑自個還想向上爬,只低眉道:「陛下既已有決斷,我都聽陛下的。」

  沿著邊角將陵雲台的圖紙小心捲起,顧鄴章雖還不大習慣他這一聲聲恪守本分的「陛下」,卻已不會再強求,只低柔了聲線道:「我知道庭蘭想為我分憂。武川是你揚名之地,太守王仲山月前自請乞骸骨,你若願意可以去接替他,等待一個好的時機北上。」

  謝瑾如鯁在喉,卻說不清到底是為何而難受,他沒再說什麼,順從地答應了下來。

  第23章 急不得的

  行軍免不了艱苦,為求輕便,要帶的東西不算多,但也需要仔細歸置。相去三千里,參商書信難。走之前,謝瑾還需要跟令則和令姜好好道個別。

  令則已經不小了,弓馬騎射都在學,令姜不讀女誡,也不修女紅,反而潛心研武,習得一手整個皇城無出其右的好劍術。

  謝瑾不逼著令姜當閨秀,自然也不會強迫令則去建功立業。但謝琅仍一日一日地堅持了下來。他自認自己是謝司徒的兒子,是殿中尚書的弟弟,越是資質平平,便越要加倍努力,等有朝一日投了軍,不說青出於藍,也決不能給謝氏丟臉。

  院裡的玉蘭花正當綻放時節,觀之色白微碧,瑩潔清麗。樹下長眉星目的青衣少年正握著把雕花的銀弓一厘一厘地拉開,扭過頭問謝瑾:「哥,我這個姿勢還標準嗎?」

  謝瑾原本抱臂靠在棣棠花架邊上,聞言不置可否,只走上前將他微僂的肩膀扳直,「身端體直,用力平和,拈弓得法,架箭從容,前推後走,弓滿式成。書上所教,你真的都記住了嗎?」

  見少年面上浮現出沮喪之色,謝瑾替他放下銀弓,正色道:「我聽你姐姐說,你已開始練習射活靶,但射活物時不僅要向前瞄,亦需根據獵物的屬性、地處的風向做相應的調整,沒有經過日久天長的積累,不敢言百發百中。令則,先走後跳,不要心急。」

  怕幼弟心生芥蒂,謝瑾又拍拍他肩膀,「你身量還未長成,不用這麼早便開始用九十斤的弓,須知過猶不及。」

  令則年紀尚輕,眉眼間猶有幾分稚嫩懵懂,不服氣道:「那哥呢?哥只用六十斤的弓,戰場上真的會有用嗎?書上說只有強弓才能穿透鎧甲和盾牌,我若不對自己要求高些,屆時取乎其下,則無所得,到了戰場上不會送命嗎?」

  他迫切想要見到練習的成效,語氣不由便有些沖,但謝瑾不急不躁,只輕聲安撫著:「我天分如此,只開得動六十斤的弓,自然,我也不是靠射箭的本事在軍中立足。把基礎打牢才有以後,這是急不得的。」

  就像面對一個近乎草木皆兵的師哥,他說再多訴衷情、表忠心的話都只能是徒勞,唯有依靠漫長的歲月和無盡的付出,才有可能換來一夕半刻發自內心的親厚。

  急不得的。

  北狄風平浪靜,他去武川,其實不過虛耗年月,大抵是師哥想要支開他,然後著手去建陵雲台吧。

  當年,他們兩個頭碰頭翻閱同一本《世說》,對陵雲台嚮往非常,尤其是顧鄴章,他動手能力極強,臨摹台閣圖冊更是他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他說假以時日,自己說不準能成為與造化爭妙的能工巧匠。

  他們真情實感地商量著,依照著書上寥寥數句的記載精心描繪著——建造前先要稱過所有木材的輕重,要使四面所用的重量錙銖不差,萬事俱備後才可以造構築台,它會是多麼高峻,又會以怎樣的姿態隨風搖動……

  所有的想像都落在一張張紙上,一個說要構以金銀,絡以珠玉,窮盡天下之珍巧,一個說要畫以五色,青瑣璧璫,御道並作長廊。

  也許當他回到洛都,玉樓金闕、牡丹花香的繁華深處,已平地建起了一座陵雲台。

  夜靜更闌,顧鄴章仍在伏案批閱,曹宴微將冒著熱氣的牛乳擺在書台一角,佝僂著身子規勸:「陛下要保重龍體,這奏疏明日再批也不遲的。」

  天子每日辛苦,浸在毒里的身體又極易染病,按理正該早些歇息的,偏他喝藥如飲水,日常生活里又不當心注意。

  筆端墨痕未斷,流水般落在紙上,顧鄴章頭也不抬道:「你向來會看臉色,今天怎麼不識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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