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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張掖水到燕然山,南北達三千里。一連六個月,歷經大小凡二十九戰,共下北狄二十一城,先後破敵軍近十五萬,謝瑾沒跟顧鄴章要過一回糧草,求過一次援軍。

  於是百官紛紛向天子進言,自動忽略了謝瑾只有五千人馬,憂他自立為王割據一方,其中尤以侍中薛印和五兵尚書陸良最甚。

  將眾臣工七嘴八舌的爭論一一聽罷,顧鄴章的態度鎮靜而沉著,垂著眼似笑非笑地問:「薛侍中,封狼居胥的功勞唾手可得,此時召謝卿還朝,您若是他,會願意回來嗎?未敗而怯,屆時北狄平了內亂重兵南下,洛都便不要了?」

  天子都發話了,這類不合時宜的議論聲自然也就漸漸消弭。

  漏盡更闌,街衢靜悄。徽行殿中卻仍是亮如白晝。

  又一篇寫得一塌糊塗的文章被揉成團棄擲腦後,顧鄴章心煩意亂地擱了筆,站立少頃,忽地頹然將自己摔進御座。

  白日在朝臣面前,他神態自若,擺足了成竹在胸的維護姿態,到了夜裡,卻是隱憂縈懷,每每燈火不熄,候至天明。

  ——謝瑾孤軍深入,早已與他失去了聯繫。

  百足之蟲,至死不僵。北狄固然已是搖搖欲墜的危樓,卻也不能等閒視之,謝瑾如今,恐怕進退兩難。

  可為國之大計,謝瑾不能退,至少不能以戰敗的姿態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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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

  笛奏梅花曲,刀開明月環。

  第16章 虎口脫險

  時雨如川。

  幾經血戰,郁久閭隼終於平定了敕勒叛亂,隨即啟程班師。而燕然山麓綠意未已,鶯聲已漸老。

  因提前做了最保險的推算,青炎衛已分批喬裝撤離,退至相對安全的武川。謝瑾身邊只餘下不到一千的金戈衛,逐水分散在山間隱蔽處。

  ——如有必要,他們會為先行的同伴斷後。

  但謝瑾有一個更利於揚國威,但也更冒險的念頭。

  林雍是第一個聽到他想法的人,乍聽之下卻猛地變了臉,也顧不上什麼尊卑大小,咬著牙壓低聲道:「這是蒼龍頭上折角,猛虎口中拔牙,將軍還打算瞞著大家一個人去,是瘋了不成?」

  山間夜風涼爽,螽斯的鳴聲如急風驟雨,蓋過了所有旁的鳥獸昆蟲,自顧自宛轉高亢。

  少年眉頭緊鎖,小狼般孤決的雙眸漸漸浮上晶瑩水光:「豁出命去當英雄,至少帶上我一道,出了事,還能擋一擋……」

  謝瑾心下動容,卻仍堅持道:「彥容的心意,我心領了,但你得留在這兒。」

  他注視著稚氣未脫的小將軍,似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若我到了約定的時間未歸,不必猶豫,一刻也別為我耽擱,帶德音他們離開。」

  他語氣平淡,態度卻不容置疑,林雍自秦州回來便一直跟在他身邊,如何看不出他的決心?

  卻仍睜大眼難遏地哽咽了一聲,抓著他的馬韁不肯鬆手:「能行嗎?」

  雪亮的刀光映著邊塞的明月,謝瑾安撫地拍拍他左肩,扳鞍認蹬,強作鎮定地朝他扯出一個笑來:「凡伐國之道,上兵伐謀,能行的。」

  不敢躑躅回顧,謝瑾只將紇奚文的屍骨裝入鞍袋,一人一騎,提著秋霜切玉的靜水刀,趁夜向北而行。

  頭頂鑲嵌的金銀玉飾投射下晃人的光,蓮花獅香紋錦墊在地面綿延鋪開,兩側的臣官護衛神態各異,都佩著精鐵鑄成的短刀。

  謝瑾微抬起頭。目光所及的王位上覆有一張條紋清晰的虎皮,其上端坐著個衣著華貴體量魁梧的青年人,三十來歲年紀,濃眉環眼,高鼻闊口,金塗銀帶,雙耳重環。

  「你竟敢隻身來見本汗。」大約是長得著急了些,又或者是黝黑的皮膚本就會顯得人成熟,斛律澶的聲音很年輕,夾帶著草原的味道,並不像他的外形那樣氣勢逼人。

  四周的殺意密不透風地籠罩著他,氣氛壓抑得近乎凝固,謝瑾後背的汗水很快濕透。可他記得林雍的話,他說他有一張可以欺騙人的臉,還有一雙可以騙人的眼睛。

  所以他越是緊張,反倒越是目不錯珠地回望著斛律澶,坦然反問:「瑾欲送還可汗叔父的遺骨,為何不敢來?」

  斛律澶目露凶光,有意壓低了聲音:「我看謝上卿分明是狼子野心。若是真心實意來送紇奚叔父的遺骨,你就不會逞凶攻城。」

  謝瑾長長地嘆了口氣,聲音平靜而和緩,聽來竟有幾分無奈之意:「可汗容秉,發生武力衝突是兩國都不願意看到的。奈何貴國將領對謝某有偏見,再三講明來意仍堅持不肯放行,而我又受了我家天子囑託,務必要將屍骨親手送到王庭。話不投機,動武也是不可避免的。」

  「好一個話不投機,不可避免!」斛律澶濃眉倒豎,居高臨下俯視著他:「巧言善辯,上卿就不怕今日有來無回?」

  庭中的青年將軍站姿挺秀,立若碧山亭亭,聞言卻只是輕聲反問:「可汗,瑾不過草芥,又非聖賢,豈會不畏死亡?」

  斛律澶臉上陰鷙頓生,喉嚨里發出聲猙獰冷笑:「那你還敢來?」

  等的就是他這句話,謝瑾不緊不慢地為自己辯解:「不瞞可汗,謝某其實一直在等您派人來取您叔父的遺骨,可您遲遲不下令,這眼看就是中元節,瑾實在不忍心讓紇奚將軍……無法入土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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