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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瑾呼吸一滯,默然垂下頭去。

  傍晚打了個盹,顧鄴章醒來時天色已完全暗去。他是咳醒的,屋裡燃了一整天的炭,又不通風,空氣好似都變得沉重。

  伸手點亮燭籠,顧鄴章扶著書台喝了小半杯甘草茶,對著銅鏡整理好儀容後才披上忍冬紋的斗篷出了門。曹宴微睡得正熟,他便不打算再去叫醒他。

  北風裹著屋檐樹梢的積雪撲面而來,顧鄴章驀地吸進口冷氣,渾身一陣顫慄,卻又貪戀這異於殿內的清新。

  兩側值夜的守衛嚇了一跳,正要參拜,顧鄴章搖了搖頭,示意他們不用跟著,只一個人信步走。他睡著的這會當是又下了雪,一腳踩進去咯吱咯吱地響,帶著點粘意。

  還有四天就過年了,徽行殿內外都是喜氣洋洋的,樹梢上掛了紅燈籠、綁了紅綢緞,原先還算空曠的庭前移栽了二十來棵紅梅,密密匝匝地迎著夜雪開得正盛。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從來不會為誰停下。

  即便有防風禦寒的斗篷,顧鄴章眉梢眼睫還是很快便掛了霜,被凍得臉頰青白呼吸困難,可他實在不想回到室內,他只想多賞一會梅花,多聽聽枝上積雪被風吹落時的簌簌聲——困獸當久了,他格外願意多聽一聽生動鮮活的聲音。

  身後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顧鄴章回過頭,是曹宴微。中侍中臉白得跟紙一樣,踉蹌著跑到他近前,擰著眉氣喘吁吁道:「陛下,這麼冷的天,您風寒未愈,怎麼還出來呀!」

  「出來透透氣。」顧鄴章冷得不願意出聲,卻還是回了幾個字。

  曹宴微都要哭了,垮著臉勸:「陛下,老奴知道這屋裡悶,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什麼也沒您的身體重要啊……」

  顧鄴章並不看他,抬腳便往殿內走,他生得高挑,邁的步子也大,曹宴微知他心情不悅,只好小跑著跟上,不敢再多說一句。

  轉過天午後,秦州刺史的文書遞上了顧鄴章的案頭。仍任中書侍郎的謝瑾正在一旁抄寫,忽聽素帶朱里的天子出言嘲諷:「十六年了,椋陳的手段還是那麼登不上檯面。」

  謝瑾下意識將兔毛筆放回筆架:「蕭靳又做什麼了?」

  顧鄴章語氣不善道:「梁州的軍隊扮做流民劫掠了秦州百姓的年貨,小到雞鴨蔬菜,大到牛羊臘肉,還連著三次伏擊了官府的車馬,諸如此類。」

  蕭靳即位至今已十六年,一直授意襲擾肇齊邊境,原本程露華往南走了一趟後略有收斂,但自打肇齊跟北狄重又交戰,椋陳竟變本加厲。

  謝瑾對蕭靳的做派略有耳聞,輕聲道:「師哥,益、梁二州地理險厄,如果要打,需得早做準備,不宜輕進。至於遭到劫掠的百姓,不如多撥些補償,好讓他們安安穩穩過個好年。」

  雙足內卷的青玉墨床上,尚余大半的墨錠已趨於乾涸。顧鄴章不知何時合了奏疏,正擺弄著手裡的宣紙,將方方正正的一張紙翻來折去,「我執意遷都中州,就是為南征的準備。」

  他將掌中宣紙壓出一道深痕,又格外仔細熄檢查了下是否對齊,讓人猜不出他精力的重心到底是在何處。「長驅南境的計劃,我親政以後就在做了。只是將才凋敝,兵力也捉襟見肘,又有北狄賊心不改,這才一拖再拖。」

  「……但我不想再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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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無局業,職無分限,隨意任情,唯心所適。——《請罷校事官疏》

  第12章 監察百官

  日光傾照,為臥行於玉尺之上的潤白螭龍蒙上一層徐徐流動的暈影。

  待中侍中的身影消失在重重簾幕之後,謝瑾說:「師哥,小不忍則亂大謀。」

  肇齊與椋陳素有摩擦,誰都希望自己是占上風的那個,誰都不想一拖再拖。可想與不想,能與不能,向來是兩碼事。

  他秉著一顆公心勸道:「椋陳若敢再來挑釁,依我看,不如讓賀蘭刺史略施以顏色,大動干戈卻是不必。才剛和北狄休戰,再要跟椋陳打,兵力財力恐怕都吃不消。」

  「無論是北狄還是椋陳,無不盼望著一統海內,庭蘭倒初衷不改,偏要勸我委曲求全。」顧鄴章眉梢一挑,唇畔微翹,笑意卻未達眼底。

  「師哥!」謝瑾低呼了一聲,又立刻軟下聲線替他權衡:「得民心者得天下,事關存亡的決策不能罔顧朝野的意願。如今秦州的百姓只是損失些財物,一旦開戰,將會是生靈塗炭流離失所。先前為了遷都,師哥假借南征之名,多少人信以為真,就有多少人犯顏進諫。日子還長,又何必急於一時呢?」

  他字字皆出肺腑,顧鄴章聽罷,卻是幽幽一嘆,「庭蘭,我好像有些後悔了。」

  這些大道理,他當然懂。可他為了顧全大局,已經忍讓了近十年,謝瑾是他唯一的師弟,為什麼不能無條件聽他的話呢?

  「也許我不該讓你跟著程雲。」他心裡泛著酸,語氣便也難掩嘲弄:「這樣你就還是我的庭蘭,不會變成肇齊的謝瑾。」

  輕輕巧巧的一句話,聽在謝瑾耳朵里卻猶如千斤鐵石壓在心頭。可若是一味順從,又何以稱君臣?

  少頃寂然,他按下滿懷煎熬,強迫自己艱難開口:「前人有言:王者之舉,情在拯民;夷寇所守,意在惜地。校之二義,德有淺深。師哥,您殫精竭慮想要削弱門閥,不也是為了肇齊千千萬萬的百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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