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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厭微垂了眼,眼中映著這面容似玉的小公子, 心道確實, 這是長於蘭玉之階的梧桐, 是流於綺羅之門的晨露, 並不曾真正經過徘徊霜雪, 他靜靜的站在那里, 過了會兒才提聲道:“過兩日尋了空我帶你去燕山。”
“燕山?”
打從來到這裡便未出過城的別笙不覺看過去。
辜厭點點頭卻沒有多說的意思, “進學的時辰到了, 不要遲了。”
別笙:“……”
這種說一半留一半的人真的很討厭。
小聲“哼”了一下。
辜厭低眉看他。
迎著對方頗具壓迫的視線, 別笙耷下了腦袋,耷完之後又覺得自己這般太過軟弱, 很快又昂起了頭, 但也不敢跟他對著幹,哼哼了兩聲後, 小聲小氣的同他道:“我嗓子不舒服, 不行嗎?”
又怕又不服氣的模樣叫辜厭眼底漫上兩分笑,“自是可以。”
別笙餘光覷他一眼,見他不像生氣的樣子, 禁不住伸出了試探的jiojio, “那凡事都要循序漸進,辜叔覺不覺得今日負重太多了啊?”
意有所指的話讓辜厭的視線落在了尚未解下的沙袋上, 他轉目瞥向別笙那雙似帶了期盼的眸子,語氣不咸不淡,“不覺得。”
別笙癟了癟嘴,眼角一下子就垂了下去,他輕輕嘆了口氣,將沙袋從身上解了下來。
解完之後,下意識的就想用方才的力道踏出去,可他忘了腳上已沒了沙袋。
是以剛抬腿,便猝不及防的往一側崴去,就在別笙以為自己會再摔一次的時候,領子驀然一重,險險被拉了回去。
此處只他與辜厭兩人,誰拎住了他不言而喻。
“辜叔?”
辜厭“嗯”了一聲,很快撤開了手。
別笙摸了摸被勒的生疼的前頸,“方才多謝辜叔。”
他略一折身,恰露出一截頸。
許是練武催發了氣血,原本纖細柔白的地方此刻一片紅潮。
雪色太過清寂,才叫天地打翻了胭脂盡數傾覆。
可少年身上並無一絲的脂粉氣,你看見他,只會想到山川的靈秀、想起山野間莽撞奔走的小獸。
身上滿是蓬勃的生命力。
辜厭看著別笙露出的那截被壓出淤青的手腕,目中微動,“回去吧。”
頓了頓,又開了口,“我那里有些藥,待會兒給你送過去。”
別笙聞言忍不住看他,目中蹂了些訝然,往日他也不是沒有受過傷,可從不見辜厭哪次送了藥。
辜厭感受著落到身上的視線,回看過去,“還有何事?”
別笙來不及思忖因由,只能道:“沒有了。”
換過衣裳後,乘著馬車到了學舍。
若擱在兩月前,別笙經了這樣一番訓練,在堂上必是要打瞌睡的,只現下承受日久,體質比之先前強上許多,直到下學也不見什麼倦怠。
他還記得先前答應容嶠的事,等人散盡後邀他過府讀書。
容嶠捏著泛白的衣帶,沉默了會兒才笑著應下。
他平日總是很親熱的喊別笙“哥哥”,可到了此時卻一言不發,不是他不知感恩,而是只有這時他才真正將恩情記在了心裡。
有些事情,本不該掛在嘴上。
兩人回去後,隨意用了些飯,便鑽進了書房。
別笙坐在案後取出先生布置下來的課業,容嶠則是去書架旁看書。
午後的陽光算不得淺薄,離離錯錯的傾瀉下來,灑在院外的枯枝上,又隨意在薄薄的、叫風吹的擾人的窗紙拖出了一筆青色枝影。
枝影搖曳間爬上了別笙鬢髮,晃得人昏昏欲睡,他掩著唇悄悄打了個哈欠,手中的筆怎麼也落不下去。
看向不遠處還在捧著書認真研讀的容嶠,別笙實在說不出自己想去睡覺這種話。
掐了掐自己的手背,強自打起精神用功。
第138章 燕脂雪(三十八)
好容易將功課趕完, 這才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直到天光淡了,金烏垂垂西墜, 屋子裡的最後一絲溫度也叫奪了去。
尤伏於案上的少年無意識打了個顫, 被凍得手掌都貼在了脖頸下面,只這樣還是冷,連在睡夢中都鎖了眉。
稠密的、纖長的睫羽輕顫,在眼瞼下方落下一道月牙似的陰影。
他就那樣半籠著眼皮, 烏黑的眼睛挽了點兒水色, 卻仍是空茫茫一片, 沒有焦距, 過了會兒, 才漸漸生出了神采。
隨即看見了仍靠在書架旁看書的容嶠。
對方的身形實在單薄, 脊背也有些彎折, 只目光卻是專注, 好像手上捧著的是山海日月, 沒有什麼能叫他動搖。
別笙看著這樣的場景,不願出聲打擾, 他枕著胳膊, 靜靜瞧了他一會兒。
只瞧著瞧著,就瞧出了一點兒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