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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一直以來,他都錯得離譜。可是他要怎麼才能把視線從林煦身上收回自身呢。

  他無能、平凡、怯懦,若不是有個好家世、好根骨,他什麼都不是,甚至沒有這幅還稱得上是不錯的皮囊。

  細觀自己,從頭到腳,他竟找不出自己靈魂上任何一個優點。對於這樣的人,他自己都不想多看一眼,更別提把視線收回自己身上了。

  玄正仙君終於說話了:「人對自己總是苛刻的……」

  「你看他人是如何,你自己就是如何。」劍神說,「你讚賞的林煦的優點,你的靈魂里都有,否則你不會被觸動。」

  陸成南幾乎要誠惶誠恐了。在這樣的稱讚面前,他才發現自己這樣渺小,因為他當不起。

  他原本是該討厭劍神的。

  劍神素以冷酷著稱,尤其對林煦毫不留情,可今天他真真切切地同劍神說話,卻發現劍神和他想像的全然不同。

  或許他之前對劍神的想像,也是擅自越界了。他不僅擅自以為林煦應該如何如何,還擅自以為劍神應該如何如何。其實旁人如何如何,真的和他沒有關係。

  他必須得思考自己到底要做什麼了。這個問題對有些人來說輕而易舉,林煦一定會回答說是練劍,但是對他來說卻難於登天。

  仔細一想,他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麼。一直以來,都是家中長輩告訴他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可是那些長輩,也不是他自己,既然不是他自己,不恭敬地說,那也就都是外物了。

  如此一看,世上能有幾人不為外物所制。

  誰能真的掌控自己的人生,誰能全然勇敢地注視自己。不管自己高潔還是卑劣,可敬還是可悲,都毫不動搖地接受自己現有的一切。

  至少他做不到。

  「劍神今天很有耐心,同你說了許多。」玄正道,「難不成劍神今天其實心情很好?」

  劍神:「我每天心情都很好。」

  玄正一臉「騙鬼呢」。

  「我給道陽編好了葫蘆繩兒,順手多做了三個劍穗,你看著挑個喜歡的顏色。」

  劍神因讓道陽仙君先選,玄正說:「他還睡著。你只管選。」

  劍神選了紫色。玄正拿了黑色,最後剩一條絳紅的劍穗,配上道陽也不像是剩的,像是為道陽特地做的。

  陸成南看得很羨慕。他不是劍修,沒有本命劍,用不上劍穗。他只是羨慕起了這樣的氛圍。

  他想,原來他這麼輕易地就能羨慕他人,似乎他目光所及之處,不管是誰的生活,他都能羨慕上幾分。

  他是得對自己有多不滿意,才會羨慕他人。

  怪不得爺爺聽說他要做劍修就打他。

  因為他根本不是愛劍。

  他只是羨慕。

  羨慕揮劍者的風姿,羨慕劍修的瘋勁。而他從來就沒有為什麼事情瘋狂過。所謂的瘋狂就是全情投入,渾身上下,直到靈魂的投入。他沒有。

  無論對待生活還是修行,他都有著冷靜的抽離心。他不懂什麼是熱愛,也不懂什麼是投入。這麼向自己的靈魂內部望去,陸成南不免覺得自己非常可悲。

  玄正仙君問陸成南:「你也要一個?」

  陸成南哪好意思要,忙說不用。玄正於是準備給林煦編一條:「那林弟子喜歡什麼顏色,你知道嗎?」

  陸成南猜測道:「深藍色吧?弟子服有藍白兩色,平日裡他穿深藍色的弟子服最多。」

  劍神:……

  「那不是因為他喜歡,是因為深藍耐髒。」

  陸成南也不確定林煦喜歡什麼,他覺得自己這個朋友當得很失敗。但是為什麼劍神就能篤定?

  玄正仙君:「我看他今日穿墨綠色,就來條墨綠的劍穗。等他正式入了內門,去劍冢里尋了本命劍,就能配上了。」

  劍神說:「他在這個年紀,應該喜歡銀色的劍穗。」

  「為何?」

  「因為……是劍刃的顏色……」劍神輕輕移開視線,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玄正若有所思:「原來年輕人都有這麼個奇奇怪怪的時期……可是他的這些事,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劍神微微低了低頭,悶聲說:

  「我就是知道。」

  他起身去廚房了。取走煎好的粥藥,拿到林煦房裡。

  剩玄正仙君和陸成南留在院子裡,面面相覷。

  陸成南又在桃花院中坐了一會兒,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等林煦醒來,得了劍神點撥後,他心裡似乎已經有了答案,一時又無別的話可說,便告退了。

  =

  夜幕降臨時分,林煦醒了。

  那是一個他曾做過許多次的夢,他夢見自己在於劍神對劍。

  恍恍惚惚間,他又回到那天桃花山腰處,劍神用那水晶般剔透而銳利的目光注視他,他仿佛變成了一段枯朽的梅枝,被狂風吹進了海里,在他面前的是排山倒海,吞山滅日的劍意。這劍意就像海嘯的浪,把他拍翻進了海中,然後波濤又捲起他來。

  他在夢中快呼不過氣,他什麼也做不到。那漂零的、眩暈的痛苦,那被巨浪撕扯得粉碎的痛苦。他醒不過來,也死不過去。

  漸漸地,他不再是一截樹枝。

  他被粉碎了,他化成了大海里的一滴水珠。他吞不下這劍意,而是劍意將他吞沒。就在他快要成為這劍意的一部分時,他睜開眼睛,感覺自己還躺在浪花上,起起伏伏的,眼前的一切似真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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