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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玖安安靜靜地聽,目光微垂。
一邊恍惚著想,他竟然真的這麼聽話,一點也不急躁。
似乎過了許久,似乎又只是一瞬,安玖一晃神的功夫,便聽喜娘在耳邊道:「新郎掀蓋頭吧!」
於是房中頓時又響起一陣哄鬧聲,都是與藥王谷熟識的客人。
「快掀快掀,讓大家看看新娘子!」
這一環節叫鬧洞房,不知哪裡的說法,要讓未婚的年輕客人鬧一鬧,新人婚姻才能更美滿,而鬧洞房的年輕人也能沾一沾喜氣。
安玖視野里突然出現一桿玉秤,伸到她眼皮子底下,緩緩將火紅的蓋頭挑起。
視線一瞬間大亮,她忍不住閉了閉眼,隨後才慢慢睜開眼,抬頭向上看去。
裴寂穿著一襲紅衣,火紅的衣衫將他蒼白的臉色都映襯出幾分健康的紅暈,一頭墨發被金冠高高束起,男人眼角眉梢蕩漾著抑制不住的笑意。
那雙狹長的黑眸,此刻便微微彎著,仿若天上的月牙一般。
他應是喝多了,眼神有些迷濛,即便如此,蓋頭掀起的剎那,安玖還是注意到,那雙黑漆漆的眸子好似落了一顆星星,陡然變得明亮起來。
誰見了他,都能第一時間感覺到,他此刻有多麼喜悅。
掩藏不住,也不想掩藏。
安玖指尖無意識掐緊了掌心,微微的刺痛傳來,讓她驀然醒過神,慌忙垂下眼帘,濃長的眼睫蝶翼般撲簌簌扇動。
「哎喲新娘子害羞了!」人們鬨笑起來。
「新娘子真漂亮!」
的確漂亮,少女頭戴金鳳冠,一顆血紅的寶石墜在眉心,襯著巴掌大的小臉越發雪白無暇,瓊鼻櫻唇、眉目艷麗,此刻垂眉低眼、面頰微紅的模樣,好看得宛如一幅畫。
裴寂也跟著笑,而後拱手對眾人說:「內子臉皮薄,勞諸位擔待。」
說話的嗓音里,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大傢伙都賣他面子,之後笑聲果然小了許多,也沒再起鬨,眾人只默默旁觀,臉上帶著善意的笑容。
安玖將一切看在眼裡,仍繼續垂著頭,裝作羞怯的模樣。
掀了蓋頭,然後便是喝合卺酒。
在喜娘的唱和聲中,兩人伸手端過桌上的兩隻酒杯,再在眾人的注目中,兩臂交疊,將杯中酒液一飲而盡。
冰涼的酒液落入口中,帶來一陣桃花的芳香,以及辛辣的酒氣。
酒入腹中,安玖眼眸一轉,便見對面的男人放下酒杯,杯中酒也都喝了個一乾二淨。
安玖仔細感受,腹中有一絲細微的隱痛,一瞬間消散無痕,似乎只是她的錯覺。
她再去看裴寂,他亦毫無所覺,看向她的眸子明亮如星,灼灼逼人,眼瞳里倒映著她的影子,似乎只能看得見她一人。
從進入這個房間至今,他一直用這種眼神看著她,不曾有一刻偏離。
這份熱切肉眼可見。
於是喝過合卺酒後,圍觀賓客也不再起鬨,不一會便紛紛退場。
實在是時間也太晚,已是子時後,夜已深沉。
人群一散去,這寒冷的冬夜便靜了下來,外面的人聲消失後,再無別的聲響。
萬籟俱寂中,只有紅燭偶爾發出一聲畢波的炸響。
裴寂關上房門,才又轉身往床邊走,身著紅嫁衣的少女仍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只靜靜抬眼望著他。
他總覺有些不對,她看他的眼神仿佛帶著一些別的意味。
然而他喝的實在有些多,不論誰來敬酒都來者不拒,灌了滿肚子的酒,腦袋都開始昏沉起來,便也分辨不出是不是看錯。
燭火搖晃著,他胸口飽脹的某種情緒也好似灌滿了水的木桶一般,來回晃蕩,盪出一層又一層的漣漪,讓他心潮起伏,無法平靜。
「酒兒,你終於嫁給我了。」
裴寂輕輕執起少女擱在膝頭的手。
那隻小手冰涼,沒有一絲溫度。
他略微一愣,便將那柔軟的小手握在掌心,想要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它:「怎麼手這麼涼?」
安玖:「天有些冷。」
裴寂剛在床邊坐下,聞言立即要出去喊人來點個火爐。
才剛起身,手上傳來一股拉力。
少女纖細的手指輕輕勾著他的指尖,沒用多少力,他卻像是被定住一般,一步也邁不動了。
「不用了,反正……馬上要上床休息。」
他的新婚妻子、他心愛的女人,用前所未有的柔軟語氣,在身後這樣對他說。
轟的一聲,體內好像點了一把火,本就因為醉酒滾燙的身體,溫度再次升高。
裴寂喉結滾了滾,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對,休息,去床上就不冷了。」
他語無倫次,看她的目光越發灼熱,那雙墨黑的眼眸里好似燃燒著熊熊火焰,亮的驚人。
安玖狀似羞澀地垂首低眉,不與他對視。
「一身酒氣。」她低聲開口,好似嗔怪,面上卻沒多少表情。
裴寂當然察覺到新婚妻子情緒似乎並不高昂,但他並未多想,只以為她是太過寒冷,或是並不在意這些虛禮——畢竟她經歷過三次婚禮。
最重要的是,他的腦海早已被即將發生的事占據,酒精更是讓他失去了往日的敏銳,難以察覺一些端倪。
他滿心只剩下喜悅,只剩下滿足,只剩下幾乎將他淹沒的幸福與快樂。<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