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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方一道黑色的身影驀地闖進她眼帘,穆子青高聲叫著「不!」,仍在往坍塌的羲和脈方向衝去,想要抬起下面塌陷的山石。

  就在他身側,金光中也有一個穆子青慘聲叫「不」,兩條手臂都已被人摘去,背上鮮血淋漓,被剝掉皮肉露出了白骨,很快便躺在地上沒有了聲息。而現世中的青年毫無所覺,眼中只有崩裂的羲和脈,再差一步就要撞進金線之中。

  顧瀟然胡亂在須彌芥子裡摸了一通,抓住摸到的第一個物件便朝他甩了出去,脫手才發現是那面本想以一萬兩高價賣給傅無憑的狴犴髓鏡。

  髓鏡提前穆子青一步擋住了金線,那據說天下大觀無不能囚的鏡子上白光一閃,竟然真將一整條金線吞了進去,但緊接著便消化不良一般劇烈顫抖起來,鏡面上因上次強吞婁存的月罡蠶絲而弄出的裂紋迅速擴大,只一息便咔嚓一聲,帶著顧瀟然的發財夢一起裂成了一攤比羲和脈還碎的碎片。

  這一聲有效引起了穆子青的注意,他驚訝地扭過頭來:「師……」

  「瞎往上湊什麼,真以為自己有幾把刷子了,滾蛋!」顧瀟然不容分說,一把拉住他後領,拎貓崽似的往後一推,從金線間隙里扔了出去。

  金光還在源源不斷地從塌落的廢墟中往外涌,兩側金線內的景象一息便能換十多種模樣。金線扭曲交纏,朝四方奔涌而去。

  顧瀟然回頭,視線在狼狽摔到對面山坡上的穆子青身上一帶而過,繼續往遠落去。

  穿過北原最後幾道雪山立起的屏障,便是歸雲十八州,城郭與村落星羅棋布,牧羊放牛,市貿往來,農人移到了山腳的冬牧場,搭集的小販剛結束一年的生意,都在家中等待來年春季的到來。

  一直往南,不歸山綿長的山脈擋住了極北的朔風,關口卡住魔修南下的道路,是西嶺邊疆的第一道關。山上冬寒夏熱,立著一個讓她從小生長到大的十方。

  早在崢鼎真人決定把掌門位傳給她的那一天,她就知道這老頭修煉這麼多年,沒修到壽元上,功力全長心眼上去了,還沒咽氣就提前打著算盤,要把十方主殿裡那把沒鑲金也沒嵌銀的椅子變成根狗鏈,像拴狗一樣拴在她脖子上,好歹把她圈在十方的大門口老實蹲著,別反目是要緊,最好還能發揮一下功用,給他心愛的門派看看大門。

  繼位以來,她這個甩手掌門一向以甩手為己任,力求事能少干一件就少一件,覺能多睡一天就睡一天,後來好不容易攀住時洇這麼個不喜歡偷懶,反而還搶事乾的人,堪稱與她單方面一拍即合,更是變本加厲,兩耳不聞殿外事,一心只練自己劍。

  本以為掌門生涯這幾十年,早該把她的骨頭睡軟了,沒想到該閉的眼睛閉不下去,該硬的心腸硬不起來,一身骨頭也軟的不像回事,就這麼不軟不硬不尷不尬地卡在半空中。

  論理,她若是真的這麼不想當這個掌門,早該像她口中說的那樣退位讓賢,在時洇與簡星粲二者中擇其一,讓能者居之。但這二人一個不擇手段,一個心不在此,都不是掌管仙門的料,她這隻上房揭瓦的手到頭來也按不下去。

  活著她大可以再混帳一些,在崑崙打到家門口的時候就順水推舟,直接讓崑崙十方兩大仙門合二為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皆大歡喜。但這口氣又不上不下卡在喉嚨里,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

  金線中恰好滑過一個少女模樣的顧瀟然,小姑娘站在十方主峰上,手裡握著劍一下一下比劃。她身形羸弱不堪,活像只營養不良的耗子崽,左右兩個肩膀一高一低,走動時能看出一隻膝蓋也有些瘸,兩條腿好像長短不一,邁步時一搖一擺。因為瘦得皮包骨頭,所以一眼便能看出女孩的肩骨也有些問題,朝內側扭著,兩邊手肘竟還不對稱,明顯不在一個水平線上。

  這一身骨頭簡直是開玩笑,好似哪個笨手笨腳的頑童用卯榫木片胡亂拼湊出來的,但少女揮劍的架勢卻格外認真,一招一式一板一眼,臉上的骨頭也還湊合,一雙眼睛好歹安穩躺在周正的眉骨下面,穿過時間的接縫,恰好與金線外的顧瀟然對視一眼。

  顧瀟然嘴角一挑,淺淡地笑了一下。

  若說十方的顧掌門平生曾認真地厭惡過什麼,那就是她身上那幾分拋不掉又拿不起的好心。外表看來好像有那麼一點遊俠似的灑脫,一輩子到頭來還是敗在「多管閒事」這四個字上,無奈當不成個沒心沒肺的敗家掌門。

  她一條僵硬的手臂抬起,按到了自己的心口上。山崩的震響中隱約闖入簡星粲的聲音,隔著幾片金線,撕心地喊道:「顧瀟然!!」

  系統的聲音抖了起來:「親親,你要做什麼?」

  顧瀟然沒有回答他們,咔嚓的裂響聲好像從羲和脈轉移到了她身上,比起痛楚,她此刻的神情更接近一片空白,似乎已將自己的思緒抽離身體,這樣才能做到心無旁騖,行動不受身體劇痛的干擾。

  一條接一條的火龍從她身上飛出,初時只有麵條那麼大,離體後迅速膨脹,有一座小山般高大,龍嘯聲響徹雲霄,朝坍塌的羲和脈衝去。

  顧瀟然垂眼看著,數到最後,她已經完全喪失血色的唇瓣竟又微微勾了一下,好似是一個笑容。

  原來傳說不是假的,真同當年的太微顧業一樣,有整整一十八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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