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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長寧把信紙投進火爐,偏頭看了眼窗外。

  窗外雪停,眼看就要開春。賑災一事將了,周鴻音不日就要回京。

  半月後,陳聰收到周鴻音送來的回信,說要他進京詳談。

  陳聰心知事情落定,反而不著急起來,說:「此番進京,要送王爺一份禮。」

  周鴻音把陳聰推出了房門。軍中的工匠為陳聰做了一把輪椅,他的膝下空空蕩蕩,碗口大的疤痕猙獰醜陋,他並不遮掩斷腿,反而毫不避諱地展露於人前。

  他寫了病退辭官的摺子,快馬加鞭送回宮裡,內閣果然批了。

  陳聰張貼了辭官告示,又叫人編了打油詩街頭巷尾傳播,把梁長寧四處借錢買糧救濟災民的事情寫得讓人潸然淚下,暨南百姓心中感激,又不舍陳聰離去,竟然自發圍堵了府衙大門,排隊送行。

  

  陳聰坐在輪椅上,平靜地看著他面前的人群。

  他雖然沒了腿,卻常常在夜裡痛醒,他覺得他的腿還在,他閉上眼就能看見他的腳,就好像那夜在廢墟里受了凍,他的腳只是壞了,還能治好。可是他睜開眼去摸,又只摸到空空蕩蕩的褲管。

  陳聰本就是山野出生,他沒有什麼嬌慣氣,從小就是走南闖北上山下河過來的,他爬樹掏過鳥蛋,下河摸過溪蟹。他只想過自己會死於朝堂紛爭,卻從沒想過他會先沒了雙腿。

  多歧路,今安在?

  陳聰不知道未來,他看不見自己的未來,可那看不見的正是自己的未來。

  他不願意當一個廢人,他起碼還有手,只要他能拿起筆,那他的利劍就還在。如今看到面前這些涕零相送的百姓,陳聰覺得自己好像還活著。

  卻也活不成個完整的樣子了。

  孫虎替陳聰守門,夜裡總是聽到陳聰壓抑的呻吟,大概實在是痛得慌,連夢裡也咬著牙。他把這件事告訴周鴻音,周鴻音又去問孔宗。

  孔宗寫下藥方,說:「那是他心裡痛,腦子裡還沒記住他已經沒腿了,至多過個半把年就好了。」

  周鴻音站在陳聰的房門外,聽到他捂在被子裡的哭聲,靜默著佇立良久。

  陳聰的傷口一天天結疤,他白日裡冷靜自持,筆墨如同利劍無往不勝,他寫出的文章傳誦之廣,叫天下人都知道了暨南這批糧食是怎麼來的,又有哪些世家借了錢糧給長寧王,他為梁長寧打了漂亮的一仗,起碼他白花花的銀子得到了回報。

  他做事比閔疏老練毒辣,因為他是從貧民窟里一步一步爬上來的,他在嚴寒酷暑里抄斷了手,才寫出了能讓茂廣林都為之側目的策論,而閔疏只能在陰暗的書房裡偷偷學習,在茂廣林私塾的牆根下墊腳偷聽。

  閔疏即使是出身世家,卻比陳聰這樣的人少了一個可以光明正大行事的身份,從這方面來看,閔疏甚至不如他們。

  經此一事,閔疏已經決定要收攏陳聰。閔疏知道自己太年輕了,縱使有滿胸的謀略,也沒有足夠的經驗。而陳聰不同,他是實打實摸索出路來走,梁長寧需要這樣的老馬,需要更多的謀士,他要能看到更多更廣闊的視野,籠絡人心不能只靠兵馬,在京城這個地方,軟刀子往往更加致命。

  裴皎的頭七已過,出殯之日定在元月尾巴上,裴家老國公在送葬之後需要即刻趕回封地,沿途上變數太多,所有人都知道那時候就是他的死期。

  梁長寧封了禮去,人卻稱病沒去。

  陳聰帶起了梁長寧的名聲,他是民心所向,甚至連正統也無法比擬,在這個節骨眼上,他要做的不是出風頭,而是養精蓄銳。

  相比於出風頭,梁長寧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去辦,那就是握住閔疏的軟肋,讓他成為心甘情願落在自己肩膀上的蒼鷹。

  閔疏一出門,梁長寧就招來張儉,他叫黑來硯暗中監視城西巷子裡的婦人,陳氏每天的日子單調又乏味,巷子裡的街坊不知道她是大戶人家的外室,都以為她是寡婦。

  寡婦門前是非多,陳氏生得貌美,常有媒婆上門說情,陳氏從不敢應答,只婉言謝絕。久而久之,流言蜚語就傳了出來,大部分說她自持清高,也有人猜她是贖了身的妓子。

  陳氏一概不管,照常坐在院子裡縫補漿洗,偶爾她也會出去買些東西,都是質樸和善的樣子。

  黑來硯每日蹲在柴火堆里偷聽家長里短,兜里的瓜子皮都裝不下了。

  他回來稟告,就站在梁長寧的手邊上說:「跟了這麼些日子,沒發現她有什麼異樣,只是文府里偶爾會來人送些補藥衣物一類的,陳氏從來不動那些錢財,但是沒見著她把補藥倒掉,我留了個心眼,偷了些藥渣出來。」

  他攤開手裡的帕子,裡面果然包著一些深褐色的枯枝似的藥材。梁長寧微微揮手,張儉接過帕子拿下去找府醫了。

  「她與街坊關係並不親密,偶爾才會搭話一兩句,最近的一場談話,是要買碳。」黑來硯說:「她好像十分怕冷,像是風濕病,又不太像,每到了下雪之日,她幾乎不能行走,大概是冷得腿痛……」

  梁長寧靜默,想到了閔疏。

  孔宗說閔疏中的是孤離之毒,中毒者分外畏寒,用藥也難逼出來。想來陳氏也中了此毒,只是不知道她與閔疏的毒誰重誰輕,按閔疏的性子,他不會不顧及母親。如果連陳氏也痛得厲害,那閔疏為何從未表現出不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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