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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聰在村口提著火把等她,她一見到陳聰,就把懷裡冷透的茶酥掏出來塞給他。

  他們在寒夜裡一同咀嚼干硬的糕點,奶奶借著火油的光把揉皺的紙一頁一頁地攤平壓實,再小心縫回去。

  那些書頁上全是油漬,連字也花了。

  「要讀書。」他奶奶那時候已經看不清東西了,她指著那些書頁,跟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望山,只有讀書,才能走出去。」

  他的字是望山,是他奶奶求了一個路過小山村的秀才取的。陳聰不喜歡這個小字,望山望山,他寒窗苦讀好多年,也望不穿延綿起伏的巍峨高山。

  直到很多年後,他終於認識了字,他才知道那本書是當朝內閣首輔茂廣林的文記。

  他靠著揣摩字句之意,終於從秀才爬到及第,從及第站到了京城門前。

  他攔下茂廣林的馬車,跪地叩首,祈求拜入茂廣林的門下,祈求他能施捨一點善意。

  寒門難出貴子,陳聰不願躍龍門,他要回到暨南,回到寒門。

  他告訴茂廣林,他要干一件大事,他要顛覆權柄對貧賤之流的壓制,他要疏通暨南乃至天下書生的路。

  「回去吧。」那時候茂廣林連車簾都沒掀,「時機不到,你且再等等。」

  陳聰失望而歸,然而半月後任職書下來,他被茂廣林面聖保薦,推舉成為了暨南按察使。

  他從未忘記茂廣林的話,他還記得那些秉燭夜讀的日子,還記得茂廣林馬車車轍上的花紋。

  而周鴻音帶來的茂廣林寫給他的那封信里只有短短一句話——時機到了。

  「天意如此!」血沫子從嘴角流到下頜,雪水從斷木上往下滴,陳聰大笑起來:「小將軍,天意要我不忠,三驅以為度,他偏偏要絕我氣數!」

  周鴻音怕他喪失求生之意,掏心掏肺地勸:「你別說話了!你要活著出來!你這條難走的路已經走到一半了!滿城的百姓都靠著你,你死了,他們怎麼辦?!你要是就這樣撒手了,還想見茂廣林談改革之事呢?你往下八代都見不了他!」

  周鴻音微微側開身子,讓底下的人把橫樑挑開,又說:「你一路從暨南走到京城,要錢要糧,都弄到了!你要是死在這裡,是便宜了他們!」

  陳聰悶悶咳了兩聲,巨石挪動帶起滾木顫抖,他痛得昏死過去。

  周鴻音扔開火把,底下的人喊著號子挑起巨石,「挖出來了!挖出來了!」

  很快聲音混做一團,周鴻音撩起衣服下擺擦汗,怒喊著:「孔宗!孔宗呢!」

  大雪仍舊沒停,兩側的人抱著毯子來接陳聰,他一條腿耷拉著被眾人裹進毯子裡,孔宗匆匆趕來,只看了一眼就合上了毯子。

  陳聰的腿,終究是沒能保住。

  天亮了。

  孔宗收起針,又掀開爐火上煨著的藥,轉身出了房門。塌陷的偏房還在收拾,周鴻音就立在台階下看著。

  「沒法子,」孔宗站在台階上,說:「他這樣子,真是……」

  陳聰一路從山野小村走到現在,如今再也沒有下地走路的機會。

  「我知道你難,但陳聰不能死。」周鴻音說:「至少眼下這個關頭,他不能死。」

  陳聰是參湯,吊著暨南的命。

  孔宗靜默片刻,揣起雙手說:「要保他的命不難,要保他的腿卻是絕無可能,他的腿是風雪凍壞的,倘若以後都走不了路,他於官途上也再無精進可能。大梁不會給一個瘸子烏紗帽,他在朝廷上跪不下去,就沒有上朝的可能。」

  周鴻音聲音有點乾澀:「人生路漫長,不是只有這一條路。」

  「他想走的只有這條路。」孔宗嘆息,「賢士難尋,工部的人真是該死!」

  「只要他還有手,他還能寫字,他就還能往前走。」周鴻音頓了片刻,說:「謀在於眾,王爺不能只有一個閔疏,陳聰官途已斷,我要讓他當謀士。」

  他知道閔疏心不在長寧王府,他想幫一幫閔疏,幫他減輕身上的擔子,讓他有翱翔的機會。

  他錯身繞開孔宗,踏上了台階,說:「這是他唯一的路了。」

  周鴻音推開門,只看到床帳後陳聰平躺的身影。

  爐子上的藥咕嚕咕嚕沸騰,案几上還放著孔宗寫了一半的藥房。

  陳聰就躺在那裡,他睜著眼,一動不動地盯著頭頂的床架子,上頭掛著兩個香包,還是從前他肅清冤案時暨南百姓送給他的。

  他臉上有一股死氣,青灰色的胡茬稀稀拉拉地遍布下頜,臉上細密的小傷口剛剛結痂,看起來可怖極了。

  周鴻音挑開床帳看他,他動也不動,眼皮子微微合上了了,須臾之後,他說:「王爺想要收歸暨南的叛軍,這行不通。」

  周鴻音微微一頓:「你知道?」

  「我眼睛沒瞎。」陳聰說,「周小將軍於賑災一事並無經驗,卻偏偏派了你來,三年前曲皋一戰,小將軍不就是靠著收歸俘虜並編製成軍才得以名揚天下嗎?」

  他手指一動,說:「如今我仕途已斷……」

  周鴻音聽他這話,便知道他已經知曉自己的腿壞了。他沉默片刻,不知該何從安慰,但陳聰好像很快就從悲傷中抽離出來,說:「如今德州等地的糧食借調已經到了暨南,除非工部虧空賑災銀,貪污修繕橋樑費用,或提高暨南稅收,否則暨南難反。周小將軍為長寧王謀求的是民心,是忠軍,不是只會打打殺殺的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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