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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公主們坐在對側。
大燕皇室子嗣不豐,到了熙成帝這一代稍有好轉,不過到底也不太多。除去夭折和死亡的,剩下的還有三位皇子,三位公主。
此刻,七皇子顧琰正坐在屬於他的位置上,遙遙地看著寧元昭。
寧元昭低下頭喝酒,精準錯過他的眼神。
說實在的,顧琰生得很好,從眼到唇,無一處不精緻,還帶有一絲婉約的清冷,大概是隨了他的母妃。
不過這一切都是寧元昭的猜測,因為他並沒有見過那位美麗的妃子。
據說她在顧琰五歲時生了惡疾,皇帝厭棄,將她貶入冷宮。
……連帶著本身十分受寵的顧琰。
本是天之驕子,一夕驟變,連太監都可以隨意欺辱。
寧元昭是在十歲那年第一次見到顧琰。
當時,他去宮中看望自己的皇后姑姑,得了姑姑小廚房新做的小糖糕。他端著小糖糕想去找好友——一隻美麗的狸花貓姑娘,與它共食。
結果狸花姑娘遠遠看了他一眼後,朝另一個方向跑走了。
他跟著狸花貓跑了許久,貓才終於在冷宮旁的廢花園停下了。它的身子很小,鑽入草叢裡很快就看不見。
他撥開草叢,在花園角落找到了它。
那時顧琰正拿著兩片薄肉乾投餵它。
怪不得不吃他的糖糕,原來是想吃肉了,小寧元昭想著,看向了拿肉乾的小孩。
彼時正值深秋,顧琰卻穿得很單薄。
明明是相仿的年紀,顧琰竟要比他瘦一圈,仿佛連骨頭都能看見似的,估計還沒狸花姑娘結實。
名為憐惜的情緒占滿寧元昭小小的心,他走過去,蹲在了顧琰面前。
他發現這個溫柔的小孩長著一張很漂亮的臉,即便灰撲撲的也完全掩蓋不住。
他很驚訝,有種錦上添花的喜悅感。
他確實是喜歡漂亮東西的,他想。
他問:「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裡?」
顧琰怯生生地回答他:「我叫顧琰,七皇子顧琰,你是我的哪位哥哥嗎?」
寧元昭摸摸狸花姑娘的頭,絲毫沒在意顧琰髒兮兮的小手正在上面。
「我不是皇子。」他說,「我叫寧元昭,我這裡有小糖糕,要和我一起吃嗎?」
顧琰擺手說不要,神情很是乖巧。
寧元昭直接把小糖糕餵到了他嘴裡。
顧琰咬著東西,含含糊糊地說:「……謝謝元昭哥哥。」
自此而起,一生孽緣。
寧元昭又悶掉一杯酒,全然忘卻了寧雲霄對他的叮囑。
他以前很喜歡在人群之中與顧琰對視,仿佛什麼隱秘又獨特的儀式,彰顯著他們之間的要好與默契。
現在不了,他不想,也不能去看顧琰。
……他害怕自己會忍不住割斷他的喉嚨。
不會成功的……這裡有太多敏銳他百倍的老將……他用醇酒壓制著難捺的殺意,可有些東西不是躲避就能避免的,就比如顧琰的眼神……
隱諱又赤-裸裸,蟄伏的野獸一般。
寧元昭「砰」地放下酒杯,乾脆看向了公主們的坐席。壓不住,便換個法子吧。
看看讓他喜愛的人,平息平息。
然而那裡只有三公主顧景柔和五公主顧景萱,三公主已為人母,淑雅大方,五公主尚未婚嫁,活潑明媚。
都是很美的女子,都不是他想看的女子。
顧景懿呢?
為什麼不在?
不是說今日會來的嗎?
袖子中的玄霓不住亂動,讓寧元昭對於顧景懿更為想念。
他拽了拽玄霓的尾巴,假裝平靜。這蛇不知道怎麼回事,最近越發得寸進尺,盤到他手臂上都不滿足,還總想著往他胸膛里鑽。
一點也不客氣。
他悄摸安撫了半天,蛇才重新安分下來。
沒看到顧景懿,寧元昭索性又低了頭,悶聲吃飯,誰也不理。
酒過三巡,載歌載舞,好些大臣喝得興起,拍手稱好。另一些酒量不佳的已然醉了,要麼臥倒在桌面上,要麼晃悠悠地出去解手。
熙成帝不是位約束臣子皇帝,對於眼前活躍的場面很是寬容。
一隊粉衣裳的宮女依次添杯斟酒,到寧元昭這時,那斟酒的小宮女趁著衣袖遮擋,將一張指甲蓋大小的紙團壓到了酒杯之下。
她見寧元昭沒動酒杯,還著意提醒了一句:「小侯爺,美酒佳釀,需及時飲用才好。」
寧元昭看也未看她,只說:「知道了。」
那宮女方才去了下一張桌子斟酒。
寧元昭拿起酒杯,悄悄展開紙團,入目是熟悉的字跡:元昭哥哥,我想見見你,老地方。
顧琰的傳信。
他抬頭看,對面的皇子坐席上已然沒了顧琰的身影。
他不去招惹顧琰,顧琰偏偏要噁心他。
寧元昭不緊不慢飲盡酒液,隨著那些不勝酒力的人一道走了出去。
大臣們活動的範圍有限。今日夜宴,宮中把守的侍衛都多了一倍,一是護衛皇宮,二就是守住各個門,防止大臣們醉酒走錯地方。
顧琰說的老地方則是指皇宮之內,侍衛不允許進入的範圍。
或許顧琰自信著他有辦法進來。
不出所料的話,顧琰應該正在「老地方」等自己。寧元昭嗤笑著將紙條揉碎扔進湖中,目睹碎紙屑盡數沉底後,大踏步向相反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