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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謂雷?天之怒也;何謂電?天之罰也!」
他搖頭晃腦地道:「故,太平之世, 雷不驚人, 號令啟發而已。電不炫目, 宣示光耀而已。」
「政多紕繆, 則陰陽不調, 風髮屋,雨溢河,雪至牛目,電殺驢馬!」
他旁徵博引的一番言辭,引得周圍文人們頻頻點頭,國子監的老先生也捻須而笑:「正是如此。」
老先生指著桌上正淅淅瀝瀝滴水的琉璃片,搖頭道:「不過幾串小小水珠,陛下要將之與天降雨露相提並論,實在荒謬。」
他以一種德高望重的賢者長輩,教訓無知晚輩的語氣,目視蕭青冥,委婉道:「老夫勸陛下還是早日恢復經筵,多讀聖賢書。」
他鄙夷地瞥一眼桌上的實驗器材,搖頭道:「不要耽於這些旁門左道的奇巧之術,以免貽笑大方,損害陛下威信。」
這話說來委婉,實則就差沒明著罵蕭青冥不學無術了。
周圍的讀書人雖然不好當著面,把對皇帝的嘲諷宣之於口,但隱隱約約的笑聲仍是不絕於耳。
先前因皇家技術學院門檻低而有所希冀的寒門讀書人,以及一些自覺出身低賤的百工匠人們,這時也感到臉上一陣火燒般的尷尬。
不少人心裡又打起了退堂鼓,如此被斥責為「旁門左道」的局面,就算讓他們入學,將來依然在世人面前抬不起頭,又有什麼前途可言?
唉,難道這世上想要出人頭地,永遠都只有科舉一條路可以走嗎?
在皇帝身後,莫摧眉和秋朗,還有一干武將近臣站在一處。
莫摧眉時常掛在臉上的風流笑意漸漸淡去,皮笑肉不笑道:「這些腐儒,整日裡做些花團錦簇的文章,吟些分風花雪月詩詞歌賦。」
「平素坐享其成,不見他們對百姓做什麼實事,一到陛下想要做事時,立刻就跳出來反對這個,反對那個,仿佛他們天生就占著道理,連皇帝都要看他們的臉色行事一樣,看著就叫人討厭……」
破天荒的,一貫沉默寡言的秋朗竟然點了點頭:「都是些尸位素餐之輩。」
莫摧眉詫異地看向他,漂亮的桃花眼眨了眨:「木頭疙瘩竟然也會說人話?」
秋朗對他向來沒有好臉色,或者說以他的性子,對任何人都難有好臉色。
他的目光始終落在蕭青冥的方向,沒有給莫摧眉一個眼神,只是冷不丁道:「雖是尸位素餐,但也比小偷小摸強一點。」
莫摧眉:「……」
他暗地撇一撇嘴,眯著眼陰陽怪氣笑道:「可是陛下偏偏把紅衣衛指揮使和詔獄,交於小偷小摸的鄙人掌管,看來在陛下心中……嘖嘖。」
秋朗扶著佩劍的手指瞬間緊了緊,仿佛是覺得自己同一個蠢貨廢話十分愚蠢,當即閉口不言,任憑莫摧眉如何挑釁撩撥,都只當對方只是嗡嗡亂飛的蚊子。
不遠處,處於議論中心的蕭青冥,並沒有因這些人的駁斥而感到不快。
他反而笑了笑,以頗為讚許的目光看向長須文士:「這位先生貴姓?」
長須文士含蓄地笑道:「回陛下,鄙人乃成武十二年的同進士,免貴姓陸,淮州人士。」
同進士雖比進士低一等,但在大把考不上進士的文人圈子裡,也算高出身了,並享有出任官員的資格。
周圍人看他的眼神立刻變得不同,甚至有人暗自羨慕不已,今日御前對談將皇帝「駁倒」的美名傳出去,立刻有了名望,又在皇帝和群臣面前露了臉。
若是被記住名字,說不準就要一飛沖天,破格提拔為京官也不是不可能。
蕭青冥頷首笑道:「陸先生能一舉看透水汽凝結現象背後的道理,還能舉一反三,聯想到茶水,實在難能可貴。」
「而這,正是朕想告訴諸位的。」
眾人不明所以,陸進士也是一愣,他剛才不是駁斥了皇帝的「謬論」嗎?
蕭青冥接著道:「諸位請想,茶樹是吃什麼長大的?」
這話問的有些奇怪,茶樹又沒長嘴,怎麼能「吃」東西?
文人們沒有說話,反而是一旁看熱鬧的莊農們,有人大著膽子回答:「回陛下,俺家鄉就有茶園,茶樹需地力,日光,和足夠多的雨水,才能長的好。」
陸進士好像抓住了點什麼靈光,不等他思考,蕭青冥又接著問:
「煮茶的水,用什麼好呢?」
立刻有人道:「回陛下,自然是山泉為上,江水次之,井水最末。」
蕭青冥緩緩道:「那麼,雨會降到山裡,江里和井裡嗎?」
眾人頓時為之一靜,心說這不是廢話,同時有人眉頭緊鎖,隱隱覺得哪裡不太對。
書盛已經明白皇帝想說什麼,一掃適才的憋悶之氣,忍不住微笑起來。
蕭青冥單手負背,緩緩踱到陸進士面前,淡聲道:「茶樹沐浴雨水而生長,煮茶之水同樣有雨水在其中。」
「說到底,水之一物,廣泛存在於自然萬事萬物之中,在寬廣的天地之間循環往復。」
「無論是這些小水珠也罷,天降雨水也罷,朕真正想說的是,它們背後的道理,是相通的。」
「在三皇五帝,聖人出現以前,這樣的道理便已經存在,在他們出現以後,這樣的道理也不曾改變。」
「朕願稱之為天理,即自然之規律。」
蕭青冥再接再厲道:「其實類似的道理,同樣存在於聖人經典之中,朕從來沒有打算否決聖人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