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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時候的雲珩會拼命藏起眼中的畏懼,謹慎地在人前撐起一副堅硬的軀殼,可同樣也會萬念俱灰地鑽進狗洞,會不情不願穿起女孩的褙子。

  三年前的天碧川邊,他們匆匆重逢又匆匆分別,雲珩帶他脫離重重險境,臨別時,還親手替他掛上包袱。

  誰能想得到,這樣待他的人居然就是當今太子,國之儲君。

  「阿綾?其實……也不必太擔憂,畢竟,天底下醫術最高明的大夫都在宮裡,何況如今敢讓這消息放出來,便是太子身體已大好了。」吳大人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

  「是,大人。」

  他總算理解,為何這正官拜正五品的織造監督平日裡會對自己百般照拂了,定是誤以為自己與太子有什麼深交,可這事著實不好解釋,於是他只拱拱手,「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嗯,你去忙吧。」

  太子的婚事一經耽擱,便沒了下文。那幾身趕製完的新衣送去了京里再沒消息回來,阿綾時不時想起,倒也好奇地想看看雲珩現今是什麼樣子,穿上那件威嚴富麗的蟠龍袍子合不合適。過去他們每每意外中相遇,雲珩穿的都是素淨的便服,也不愛佩戴什麼彰顯身份地位的奢華之物,除了那與生俱來的持重謹慎與雍容氣度,倒也與普通權貴人家裡的驕矜公子沒什麼兩樣。

  除夕到初五,織造局不開工。阿綾和阿櫟難得都留在繡莊裡,與沈如及她年事已高的母親圍坐在碳爐前閒聊。

  沈如照例包了個大紅包塞給給阿綾。

  「阿娘……我的呢?」阿櫟憤憤不平。

  「滿十六就是個大人了,去年給你已經是破例。你看別家十七八歲的小子都成家當爹了,你啊,不往外掏銀子罷了,還有臉跟我討壓歲錢?」沈如瞥他一眼。

  阿綾慌忙把紅包又放回桌上:「老師,我也不用,俸祿夠了……」事實上平日裡他也沒有什麼花銷,吃在織造局,穿工匠統一發放的袍子,白住在繡莊,哪還好意思伸手要錢。

  「拿著吧,也不多,十六歲之後就不給了。沈嬢嬢給你壓歲錢是壓祟的,圖個吉利,希望阿綾這一年裡,能平平安安,事事順遂。」

  藉此吉言,阿綾新的一年,果真在織造局愈發如魚得水,上到監督下到雜役,無一不對他讚不絕口。

  臨入秋是每年例行的院內考核,不限時,自選題,所有人都要在截止那日上交自己的繡品,結果會左右現有的評級。

  最低的三等繡匠人最多,月俸一兩。升到二等,便漲到一兩四錢。

  至於人人都覬覦的一等繡匠,月俸有三兩之多,整個繡院統共只八個名額。要知道,正經的八品官員,一年也就不過四五十兩俸祿,再多幾石米糧和幾匹絲綢而已。

  僧多肉少,幾百人搶八個席位,眾人摩拳擦掌,甚至擦出了不小的火藥味,原先姑娘們親親熱熱談笑的氣氛也在這個月暫時消失,每個人都埋頭在繡繃前,忙完了公家差事之後,全情投入到考核中去。

  阿綾沒他們那麼深的執念,於他而言,來日方長,只是,自己在織造局好賴也混了一整年,該藉此機會試試自己的手藝。

  下了工,阿櫟約他去船集吃酒,說最近河邊開了家新酒館,裡頭有「幻人」,會仙術。

  「你傻呀……哪有什麼仙術……」阿綾從小就不大信這些江湖騙子。

  「哎喲小古板!當然不是真的仙術了,誰不知道那些個什麼『三仙歸洞』、『仙人摘豆』是假的,但看著有意思啊。」阿櫟拖著他一隻胳膊硬往河邊拽,「走啦走啦,你天天坐在屋子裡不悶得慌啊,我請你吃花雕雞!」

  聽到花雕雞,阿綾有些猶豫了:「……那,吃完就回去……八月十五之前要交東西上去,你也沒織完吧?他昨夜去他房間裡瞧了一眼,阿櫟手頭正織一塊輕薄的織金妝花紗,底色是鵝黃,月兔金桂銀蟾的細緻紋樣分布其上,熠熠閃爍,華美精妙,還迎合了中秋的寓意。

  「哎呀還有半個多月呢,急什麼,鐵定能織完。你呢,還沒想好繡什麼?」阿櫟問道。

  阿綾搖搖頭:「想不出,能繡的似乎都繡過了,沒意思。」

  他繡過花鳥魚蝶,繡過龍鳳麒麟,甚至還繡過阿娘的小像。此次時間充裕,他不想再重複這些。

  玉寧的秋,傍晚最是熱鬧。

  桌上的酒叫「琥珀湯」,溫了喝,品得出糯米桂花香。

  那個會「仙術」的人就站在一塊屏風前,身旁帶一個女弟子協力。他抖一抖紅色的綢子,下頭接連變出瓷瓶,火盆,最後是一大缸金魚,周遭驚叫四起,掌聲連連。

  「阿綾你看到沒啊!別總看窗外!看仙術啊!」阿櫟沒正形,拿一根筷子隔桌敲他杯子,若是在家中鐵定要被數落。。

  「看到了。」阿綾按住他的手腕推了回去。他早就注意到,那「幻人」自始至終不肯轉身,只以同一角度示人,八成是寬大袍子的背後藏了玄機。不過無妨,大家看的熱鬧便好。

  「仙術」演完了,師傅退場,留那年歲不大的女弟子捧個小盤挨桌討要賞錢。

  阿櫟興致勃勃準備了幾個銅板早早捏在手裡,誰料收了錢,那姑娘說句多謝後,竟轉身對阿綾開口,柔柔叫了一句:「公子……」

  「嗯?」阿綾正看窗外的天碧川,酒杯才剛送到嘴邊,聞聲緩緩緩緩轉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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