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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年,我爹,賣,賣阿娘的,嫁妝……我阿娘,被,被氣病,他,他又偷,偷用,藥錢去,去賭……阿娘,被,被他,氣死了。阿婆,說,男人生,生來薄情,就,就是要,辜負女人……女人,生來就,就是要,被辜負……」

  「可是為什麼呢……女人為什麼要這麼可憐……」好荒唐,阿綾想不通,若男人生來就要辜負女人,那他寧願一輩子不要喜歡女人,不要娶娘子,這樣便不會傷了誰,辜負了誰。

  這裡的人,連個衣冠冢都不願給阿娘留……阿娘從小就教他要與人為善,可為沒有人願意善待她呢。

  如水月色照不亮深宅大院翹曲飛檐下的冰冷,阿綾多想就這樣推開門,再也不要回來。

  可如今他已經沒有家了,出去了又能怎麼辦呢?

  「少爺……」

  「元寶,若是明日一醒來我就能長大,該有多好……」他只能等。

  元寶變著法哄他開心。不知她從哪裡挪了幾盆夏三白,光禿禿的西院總算添了些生氣。

  阿綾問葉晴芳討來個繡架,平日裡思念阿娘,要麼抄抄那本翻爛的論語,要麼便學著她曾經的樣子,坐在窗前的一片柔光里,一針一線,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繡春日和風裡偶然停留的檐上燕,繡夏日煙雨間盛放的茉莉梔子白蘭,繡秋日枝頭上被染金的銀杏扇葉,繡冬日寂寥中蔚藍天幕里的一片游雲。

  經過一次失利,葉書錦在十九歲那年不負眾望高中兩榜進士,同年便成了親,娶的是榮親王家的千金,算是高攀。如今正在太常寺任職,雖說只是個小小的典簿,可任誰都知道他萌父親和岳丈兩棵大樹庇護,前途坦蕩。

  林亭秋徹底辭了家裡的先生,阿綾讀不懂的那些學問,再無人請教。

  起初他覺得日子難熬,可一幅一幅繡片堆疊起,針腳日益細密,色彩日益調和,皮頭層次日益清晰。

  他嘗試繡出一副阿娘的小像,新月細眉,晶亮杏眼,含笑薄唇,可還未繡完,天就變了。

  又或許,是一些人作惡的報應。

  快快長大。

  第16章

  近些年,玉寧葉府風頭無兩,誰人不知。

  可盛極必衰似乎是誰都逃不過的規律。

  阿綾十一歲生辰一早,京里傳來噩耗,皇帝圍獵中意外墜馬,不治而崩。

  一時間,朝局紛亂,葉靜遠急匆匆赴京,可不多時卻被下了刑獄。

  玉寧織造局這塊油水豐厚的肉不知被多少人覬覦,加之葉靜遠這些年仕途亨通,愈發目中無人,得罪了不少同僚,以至牆倒眾人推。一道一道摺子遞到新皇面前,儘是對葉靜遠收受賄賂中飽私囊的控訴,儼然將他比作了這玉寧的土皇帝。

  林亭秋提前幾日得到了父親林尚書的密報,說是翻案無望,叫她早做準備。葉老太太勸她學一學葉書錦那聰明的娘子,馬上與葉靜遠合離免得受牽連,不想林亭秋竟然不願。

  「母親,我興許可以不受牽連……可我就錦兒這一個孩子,他與老爺註定逃不掉,若他們沒了,我何必在娘家遭人白眼,苟活這下半生……」

  三日後的清晨,玉寧謝知府與葉家劃清界限,帶領百名府兵,跟隨欽差,圍了這玉寧最大的宅院。

  葉家七八口,連同幾十個丫頭小廝護院跪了一地,阿綾和元寶縮在角落,他偷偷抬眼看了看那張富麗堂皇的鳥眼綾,聖旨是明黃色,繡了雲間飛舞的龍。

  葉靜遠,葉書錦革職抄家,葉氏一族流放六年,已出嫁女眷可免,下人通通遣散。

  葉家人丁不算興旺,欽差大人宣讀完聖旨,客客氣氣請老夫人拿出家譜,核實葉靜遠這一支。

  元寶瞪圓雙眼,藏了些驚喜:「少爺……」

  「噓……」阿綾不動聲色,伸手將她的腦袋又壓低一寸。

  祖母幾乎每年都要提一次讓他入家譜的事,好巧不巧,卻都被林亭秋以這樣那樣的藉口推脫阻撓,一拖便拖到了現在,老天開眼,他居然得到了能名正言順離開葉家的機會……

  葉老太太被扶起,雖有些疲憊,卻不慌不忙,仿佛料到終會有這麼一日似的,沉聲道:「伺候的,都下去收拾收拾吧,這些年我葉府對你們也不算怠慢,以後你們要自己去尋出路了,好自為之。」

  說完,她深深看了阿綾一眼,才轉身引欽差去佛堂。

  這一眼他看明白了,林亭秋自然也看明白了。

  葉書錦要流放,她自然是不甘心看別人的兒子就這麼逃過一劫。眼見著阿綾要混在下人中矇混過關,林亭秋適時抹了一把眼淚,高聲叫住了他:「阿綾,別亂跑,快到母親和大哥身邊來……」

  還未走遠的欽差被她誇張的一嗓子叫住了,狐疑地轉過頭:「葉夫人這是……」

  阿綾手心裡都是汗,隱蔽在人群中,裝作聽不到。老太太屋裡的大丫頭們是有些默契的,迅速將他擋在身後。

  「她……最近受了些驚嚇……還請大人多擔待……」葉老太太袖子底下的拳頭死死攥著,看著卻極其沉著。

  「哦?那她剛剛是在叫什麼人?」

  「是在叫我們家小少爺!」巧兒趁機開口,拼命往人群前排擠,卻被兩個看清了老太太眼色的小廝死死拽住,拖了回去。

  欽差大人注意到這怪異的騷動,緩緩轉身,向下人聚集處走過去,眼見著就要看到阿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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