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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灼跌進樓致的懷裡,鮮血洇進樓致的衣擺。

  樓致顫抖著手,視線過了好久好久才落到王灼慘白的臉頰上,他閉上眼,沒說出一言半語,只低下頭,與王灼額頭相抵。

  「我如果忘了什麼,記得要告訴我。」王灼「噝噝」地吸著涼氣,用氣聲對樓致說,「不要擔心,又不是死了,最壞……不過是再做回凡人去。」

  「凡人命短,一點都不好。」樓致說。

  王灼想笑,沒笑出來,只咯了口濁血,才模模糊糊道:「沒關係,就算是只剩十天,也沒什麼的。」

  死寂只持續了一小會,便聽各種法器碰撞的聲響接連響起,叮叮噹噹如同古老的敲擊樂器。

  「尊主!」

  「尊主!!」

  ……

  十位蓂門尊主都把法器橫在後頸靈骨處,時刻準備割下靈骨。

  一瞬間,所有人都以為看見了當年登洲的那些前輩。

  遠方的蒙那雪山。

  孩子們在山洞洞口積聚,後頸靈骨都散發著極度濃郁的靈氣,仿佛他們幼稚的修行天賦正在被高漲的水的熱情引誘而提前萌芽,他們忍受著後頸的炙熱,唱起稚嫩的祝福歌謠。

  方瀾的長明燈燃到了最後一盞,火苗比指甲蓋還小。

  歸長羨點了七次,都沒能點燃下一盞,終於沒能控制住頹喪,轉身握著方瀾冰冷的手,一聲不吭。

  「師尊……」方瀾勉強笑道,「就這樣吧。」

  歸長羨別過頭去,喉結抖動,道:「別犯傻,為師還等著你給我送終。」

  方瀾勉強笑了笑,他的視線模糊,像是有雪片在眼前飛舞,冰冷的山洞岩壁退化成晦暗的天穹,余光中長明燈的燈火像呼吸般收縮擴張,又像暮秋的落葉緩緩落下。

  只聽天地一聲驚雷,方瀾心道:有一位洞見修士跌境了。

  方瀾想起他曾在《微陽經》中翻閱到眾位洞見修士登洲的那一天,也有這樣的驚雷,驚雷不斷,每劈下一道,大地就震顫一次。

  也許是到了人生末尾,月蓂術不驅自動。

  這一次出現在視線里的卻不是矩海,他看到的是一方巨大的冰窟,打通廣袤的大地四方,他看到冰窟里虬結的大樹寶珠,如銀河直立,閃爍著窈冥混昧的光。

  那是什麼?

  方瀾覺得自己變成了一抹浮動的影子,無拘無束地穿梭在枝椏之間。

  某一刻,他路過頭一個望向矩海的修士,下一刻,他又路過年幼的自己被歸長羨抱上雪山,然後他路過死去的自己,路過大海中有自己的靈魂。

  大概這就是傳說中的「珠樹——不知為何,方瀾這樣篤定地確定。

  讓方瀾意外的是,珠樹好像凝固在了某一刻,就像被凍住一般,無論如何都不再發榮滋長。

  寶珠里的世事也凝固如石,所有因果都如畫卷般扁平。

  珠樹巨大、參差的陰影散落世間,蟄伏不動。

  它所涉及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轉折,都剛好對映著十六蓂的珠脈起伏聳起,仿佛珠脈只是它在日光下的一道陰影——原來如此,方瀾想,原來如此,怪不得珠脈不再有靈石產出。

  不考不鳴,物感而後發,感因果而靈石發,因果止而靈石亦止。

  那隻瘦得只剩骨肉的手陡然失了力氣,緩緩滑下。

  長明燈熄滅,紫煙細長。

  方瀾帶著笑,身軀變冷,卻柔軟如棉花、開始化泥。

  一生結束,他也要變成最純粹的魚,回到水的擁抱中了。

  一切映照在寶珠之中時,意味著已經發生、不可更改。

  荊苔怔怔地盯著寶珠,心痛得要滴血,眼眸充斥血絲:「我們還能做什麼?我知道已經發生的不能更改。」

  「天地自成秤桿,人力難為,就像一缸水終有沉寂下來的一天,此間萬象最後要回到平衡的狀態。」樹靈說,「平衡,天然自化,陰陽調和,拿著刀,補齊缺失的一環,然後等著世間的自我調節,這就是『盡人事,聽天命』。」

  甘蘄:「什麼意思?」

  「一切由辛的出手干預為始,為了倒滅大火,陽氣壓制太多,陰氣反撲。」樹靈道,「凡人以為陰氣——化身為水——就是好的,豈不知若陰氣太過,也會造就另一場災難,至於什麼災難,你們二位已經看過了。」

  洪水、魚祟、無止境的大雨滂沱。

  樹靈:「如果一盤棋已經走到絕境、無可挽回,那就——」

  「重開一局。」荊苔道,「周而復始,從頭再來。」

  從那陌生的面容上再度閃過一絲笑意,樹靈的手向下一點,寶珠光芒萬丈,陡然間照亮了整座隱藏在時間罅隙中的經香閣。

  魚群匯集在門窗外,鼓動的架勢像是在祝福他們。

  樹靈只是含笑地望著荊苔和甘蘄。

  荊苔手掌一轉,重新把珊瑚刀牢牢地抓在手中,他用另一隻空閒的手摩挲著抓住了甘蘄的手掌,定定地注視眩目的寶珠。

  因果的潮水再度從寶珠中滿溢出來,粘稠得不可思議,異香濃到了刺鼻的程度,寶珠中心,數人的身影搖擺不定,水平面也跟著波動。

  忽然,荊苔轉過頭,問樹靈:「那麼你呢?」

  「我?」樹靈仿佛陷入了沉思,久久未再說話,直待寶珠因果的光芒將他們二人淹沒,荊苔才聽到樹靈的低沉的聲音慢慢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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