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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瑤茜是我朋友,她你總該認識吧。”

  思緒崩斷,像單排梳突然豁了齒,夕夜連呼吸也阻梗起來。同組的其他幾個學生都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還是說,你連她也不認識了?呵--因為你的所作所為而休學的人,你卻能這麼輕易忘得一gān二淨,還真是符合你顧夕夜的一貫做派呢!”

  無論怎麼努力,喉嚨深處也只能發出含混的吞咽聲。其實在聽見那個名字的瞬間就已經失去了反駁與爭辯的能力。不知不覺,指甲深深嵌進自己的皮膚里。

  “怎麼?直到現在還要堅持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女生冷笑一聲,“顧夕……唉?”咄咄bī人的非難因某人出現戛然而止。

  夕夜還沒反應過來對方為何未能順利繼續,卻感到左手手腕被輕柔地牽了起來。

  牽起夕夜的風間對捲髮女生淡然道:“適可而止哦。如果你和我每任女友都過不去,我就只能理解為你看我不慡了。”施過定身術後又轉過頭對夕夜說,“你也應該適當尊重別人嘛,人家辛辛苦苦搶了你前男友,你怎麼可以連去認識一下的興趣都沒有?”

  圍觀的同班同學聽得雲裡霧裡,被其中複雜的關係繞了進去。

  風間沖面色轉青的捲髮女生微微笑一點:“……你說對吧,單若水?”

  雨點順檐滴落,森森的長廊深處籠罩著琥珀色的霧靄,好似懸浮了仇怨魂靈。空氣微寒,又因蘊涵過多水分而變得沉重。雖然沒淋雨,但夕夜感到衣服被濡濕了。

  出教室拐過樓梯,風間立刻放開了她的手。

  “老實說,我不喜歡逆來順受的女生。那個黑著臉果斷說‘'拜託別再來煩我了'的顧夕夜哪兒去了?”

  “我不是逆來順受,而是自作自受。”夕夜將目光轉向一旁的地面,“有些事你不了解。”

  “陳瑤茜麼?我多少知道一點。不過單若水並不是她的朋友,對她的了解程度大概和我差不多。總而言之,單若水沒有任何女xing朋友,這個我再清楚不過了。”

  “……”

  “走吧,”男生從外套口袋掏出手機看了眼,“不是約好一起吃晚飯麼?”

  “……陳瑤茜的事……你什麼都不問嗎?”

  “等你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

  “你這樣……反而讓我更愧疚。”女生跟在後面走出幾步,又再次停住,“對不起,我利用了你。”

  男生回身注視她。

  寒風傾注進走廊,從兩人中間穿過。

  “我知道她是單若水,上節課考勤抽查點名時就知道了。今天叫你來也是故意的,我想向她炫耀。但我沒想到她會突然提起陳瑤茜。其實說到底我還是自作自受。”

  夕夜不敢去看那靜置在深深眼窩裡的犀利的眼睛,只是盯著他冷酷的薄唇,已經對即將吐出的言辭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出乎預料的,那雙唇彎出一段柔和的弧度。

  “炫耀?第一天不就說了隨便借你用嗎?是你自己拒絕了。”

  “……那不一樣!我並不想演戲。”因為神經緊繃而變得滔滔不絕,“我不想借一個帥哥來爭回一口氣,但如果得到真實的幸福,我也會想炫耀。單若水脾氣不好,稍稍一句不悅耳的話她就會被激怒,如果她和我發生爭執,我猜你會出面幫我,這樣就順理成章讓她感到和

  我當時同等程度的悲傷了。對不起,我不是你想像中那種單純可愛的女生……”

  “我沒認為你是單純可愛的女生。”男生幽幽地cha進一句。

  “唉?”

  “你也完全可以事先跟我商量,何必繞這麼一大圈。”

  “可是我……”女生嘟噥著,音量漸小,身不由己往旁邊的一根廊柱後面躲,看起來有點滑稽。

  並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得到了真實的幸福。

  不知道你對我的感覺。我要怎樣和你商量,你才能理解?

  即使到此時,我都無法把心qíng轉化成言語表達出來……

  我……

  忘了是你敘述中何年的暮chūn初夏,星斗虛懸,高大的喬木如剪影,一簇一簇白的粉的花在靜謐中堆疊,沒有濃烈的香氣,卻開得喧囂而張揚,使幻覺豐盛。又聽見風聲呼嘯,無形的氣流在枝杈間遊走穿梭,樓道里溢出溫暖的淡huáng色燈光。

  那些細節,在許多年後被碾壓成記憶,定格在你大腦皮層的淺處。那時的少女帶著怎樣忐忑不安的神qíng推門而出,你依然歷歷在目。

  此時雖已是深冬季節,卻分明有什麼與當年相似。

  我的語氣和音調像極了你最熟悉的某個人--在灰色雲層堆積於天空時為你照亮整個世界的那個人。

  我與她都具有某種特殊的屬xing,能讓你在優柔、脆弱前變得堅定。

  於是你,也依舊站在那片yīn影里,一臉平靜,言之鑿鑿--

  “我知道你喜歡我。只要對我說這句就夠了。”

  可悲的是,那時的我一無所知。

  夕夜的瞳孔在瞬間收緊。與凍結了表qíng的臉形成對比的是被狂風扯著滿面亂飛的髮絲。愣了長長几秒,她蹙了眉緊抿著嘴,卻還是忍不住濕了眼眶,踮起腳尖伸過手,默不作聲地環住風間的頸部,直到把臉埋在他鎖骨上方才發出沉悶的嗚咽。

  像一根冰錐jīng准地刺向心臟。被釘在原地不能動彈的人,換成了風間。

  你如此神qíng,是否真的意識到今昔兩個女生的不同。

  無論在親qíng、友qíng還是愛qíng的範疇中,我都從未得到過愛,從未被任何人真心對待。猶如被掏空五臟六腑奄奄一息的生物,已經失去了索取的力量。

  錙銖好意,都可能,成為我維生的氧。

  [三]

  由於都沒帶傘,天色漸暗又毫無停雨的趨勢,兩人只能先奔迴風間和季霄租的房子裡,到家時全身都濕了。

  “我來叫外賣,你先去沖澡。”

  “……可是我沒有換穿的衣服。”

  男生頓了一下,進房間取出衣服和毛巾:“我的借你。”

  洗完澡,才顧得上環視屋內,不由發出感慨:“你和季霄……有潔癖嗎?說是朋友,現在想起來真諷刺。”夕夜長吁了一口氣,眼瞼低垂著,有節律地用塑料叉子戳比薩,卻一口也沒有吃,“我最笨的方面就是jiāo朋友太一廂qíng願,人家根本就從沒把我當朋友。卓安的爸爸是政府要員,她雖然家境一般,但她從小一塊兒玩的朋友要麼是家裡有權有勢的要麼是非常有錢的,你明白麼?就是那種公主,人也漂亮頭腦也好,除了脾氣有點火爆幾乎挑不出什麼毛病。”

  風間微笑:“這樣的女生好像每個圈子裡都有一個。”

  夕夜繼續說:“有一次她過生日,我整個月沒有吃早餐,把錢省下來買了個絨毛小熊送她,在我印象中,她很喜歡娃娃之類的東西。我媽當時剛過世,我寄住在別人家,拿出這樣的禮物已經是極限,但在她收到的禮物中完全不起眼。她接過禮物時說了一句‘我還以為是泰迪熊呢,這熊好醜啊'就隨手扔在沙發上。後來整個晚上都沒有再碰過那隻熊。可以說我是個沒有童年的人,也從來沒收到過絨毛玩具做生日禮物,在我眼裡熊就是熊,它們都長得一樣,我不知道什麼是泰迪熊,就算我知道也買不起。那時候,看著被丟在一邊的小熊,我特別……想偷回去自己玩。”

  男生本來深陷劇qíng,聽到最後一句不由"噗"地笑出聲:“你怎麼就這點志向,我對你無語了。”

  “我是說真的,覺得她不喜歡,還不如自己留著,但送出去又不好意思要回來。所以糾結了一晚上。當然現在想起來,覺得自己蠻悲哀的。而且後來寄養的那戶人家又發生了一些事,在我最糟糕的時候,她竟然一聲沒通知就跑去了國外。”

  “何止悲哀,處境這麼懸殊,人家又不拿你當回事,gān嗎做朋友?”

  “我本來就沒什麼多餘選擇。”

  “那另一個呢?”

  “顏澤?事後我也想明白了,我擁有顏澤最需要而得不到的東西,顏澤擁有我最需要而得不到的東西,我們互相嫉妒,又不能互相理解,根本不適合做朋友。”

  “能讓你嫉妒的人?我有點好奇。”男生頓了頓,“嫉妒她哪方面?”

  “她擅長jiāo際,和什麼人都能做朋友;家庭幸福,擁有寵她愛他的雙親。親qíng友qíng都完美得無以復加,更何況……”夕夜長吁了一口氣,“我喜歡的男生喜歡她。”

  記憶深處的某些沉澱物被輕輕晃了起來,浮上水面。

  收拾了餐盒再進得房間,風間見夕夜正拿著自己和高中時好友的合照打量:“發現不和諧之處了嗎?”

  其中一個女生閉著眼,另一個女生側頭望向鏡頭之外,剩下那個男生則看著側頭的女生。

  除了風間,沒有一人看鏡頭。

  夕夜當然注意到了,指著側頭的女生:“她叫什麼名字?”

  “夏樹。”男生頓了頓,“為什麼特別問她?”

  “風間的戀人。”夕夜指著照片上的夏樹,接著又指向照片上的另一個男生,“風間的qíng敵。”

  男生在她身邊的chuáng沿坐下,微笑起來:“怎麼知道的?”

  “觀察嘛。表qíng,距離,肢體語言。”

  “挺犀利啊。什麼都瞞不過你。”

  “但我覺得,還是有瞞著我的部分,不是麼?”夕夜轉過頭,盯住他的眼睛。

  風間一時啞然。“是qíng敵,又不僅僅是qíng敵”的部分,曾經對夏樹那麼輕易地和盤托出,此刻面對夕夜,卻做不到毫無保留,能做的只有誠實地點點頭。

  彈指之間,深深的孤獨與無助在夕夜內心瘋狂地滋長起來。宛如世界行將毀滅,視線所及處卻已杳無人煙。

  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座幽深的迷宮,無法通過撫摸他的臉或親吻他的唇去感知、探尋路徑。瞳孔是唯一的入口。

  但風間有一雙決絕的眼睛。堅定、坦誠地,拒人於千里之外。

  其實夕夜自己也不明白,悲傷從何而來,她是如此敏感而脆弱的女孩,連自己都感到意外。

  其實夕夜自己也不知道,這悲傷已經滲進了她潛意識的最深層,它將在未來的某些時刻成霜成雪,封凍出一個寒入骨髓的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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