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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海海眾眾,沒一個曾是他的爪牙,他的心腹。而如今皆是心懸膽戰,五體投地,跪得心誠。

  萬歲之聲響徹殿堂,壯觀間竟還有些聒噪。

  他竟未覺得有多自豪,或是釋然。

  好像桂弘本當就應該站在此處,一切皆是註定的應得。

  「要殺了嗎。」畫良之輕聲問。

  桂弘微微垂目,落到遠處被禁衛拖著出老遠,仍呼喊咒罵聲發瘋掙扎的桂康身上,再收眼看向借著宮女攙扶,吃力站起身,卻不敢回頭望他的陳皇后。

  「我啊,母妃早逝,芸妃娘娘又死於非命。宮中雖是孤苦無依,她為一國之母雖不曾使我為己出,卻也未害我半次,芙蓉苑那日是我下套害她,而今算還她這份情。」

  皇權每一次的更迭,再是明君,都免不了踩的是條血凝的路。正如多年前撥亂反正,施令人是新帝,操刀之人卻是手下禁衛。

  「逐去東海吧。」桂弘側開眼,向前幾步,走出大殿,將自己沐在夕陽下,紅光落在金甲豪光晱晱:「我不要你為我染這罪孽的血。」

  畫良之笑了:「您就不怕他暗中養精蓄銳,培養力量,將成後患。」

  「那我就在這兒等他。」桂弘寡淡道:「若我皇兄真有這等本事,也是我不配座這龍椅,掌天下大勢。」

  「還真像頭有模有樣的狼了。」畫良之揶揄道。

  「良之哥,你這張嘴啊——」桂弘回身拿胳膊撞他,身量差下剛好撞得是人肩膀,疼得畫良之險些當堂這麼多人的面兒罵出他祖宗。

  「罵我祖宗也是,罵我狗娘養的也是,如今又說我真龍天子是狗崽子狼崽子,按律是不是該割了這大逆不道的舌頭。」

  「那還不是你行了我這份兒乖。」畫良之恃寵而驕,便是臨危不懼,反而挺身道:「是你人模狗樣,還不許得人說。」

  「西忠門的桃花開了。」

  桂弘將視線挑高至紅磚宮牆外,看著點點桃花過牆而來,說:「還有東州的海風,先生曾與我說過海闊接天,納鯤行萬里,浩蕩無際。我一直在這金絲牢籠里,未曾見過桃木,聞過海風,從來沒有解開過頸上枷鎖。」

  畫良之隨他眺望的方向看過去,要墊腳才能勉強見得春色。

  「謝公公,牽馬!」

  「誒?」謝寧煞是意料之外地應聲,猶疑道:「陛下不……不應該整頓百官,預備禮事啊!」

  畫良之拽著桂弘衝出大殿,萬人匍匐下隨手撿了驍衛的馬翻身而上,桂弘緊隨其後,戰馬平地嘶吼,宮內不得跑馬的規矩傳了百年——

  「備什麼禮!」畫良之開懷笑道:「不知你們陛下是個瘋子,是個紈絝,是個昏君嗎!」

  駿馬蹄聲如雷,甩下身後粥粥累贅,甩下半生風雪迷霧,甩下仇恨,執念,甩下禁錮,鎖鏈。

  初春的第一縷春風逍遙撫花,夕陽融金,天地齊色,前路蜿蜒無限延伸,如春,如海,如日月,周而復始,生生不息,去奔他們撲朔迷離,卻義無反顧的明日。

  ***

  護國軍三十萬大軍歸京之時,大昭早已變了天日。

  北界羯胡大破,功成身退,大將軍回京拜過新帝,未見太多異色。

  桂弘那日雖被畫良之扯出宮去跑了大半天的馬,把城外桃林逛了個遍,當夜還是回來了。

  一是畫良之身上傷未痊癒,乘不得了太久的馬,走不了太遠,二來更是新帝登基,要忙的事堆上天。

  桂弘此次私下召見馮漢廣,簡單擺了晚席。他知護國大將軍握著大昭半壁江山的兵權,說得上功高蓋主,

  但越是這樣,皇權一旦更迭,二者很容易成為最大的敵人。

  「陛下若想臣退,直言便是。」馮漢廣舉杯淡然,狼頭杖靠在一旁,手邊還有摘下的半扇面具。

  「老臣早便厭了這沉浮不定的日子,但護國軍這一名號實在來之不易,三十多年了,仍遲遲放不下。」

  桂弘知他會提這般說辭:「將軍為我父皇奠下江山,征戰往來,立功無數。護國軍一號是您應得,朕無權肆意革職。」

  「不過是我執念不散,放不開手。」馮漢廣淡然一笑,飲盡杯中酒去。

  桂弘抬了眼,那一向鐵石心腸的大將眼神沉溺半分,或是自己錯覺,其間似乎生了些動盪的苦楚。

  「也罷。」他擱下酒盞,抬眸道:「陛下已有合適人選?」

  桂弘輕地聳肩:「要看您同不同意。」

  馮漢廣笑了:「您選您的忠臣良將,與臣何干。」

  殿門吱呀一聲小心打開,馮漢廣提箸的手一頓,停在半空。

  馮思安推門而入,往父親那躲閃著掃過兩眼,且先是跪下:「拜見陛下。」

  身側席上忽地傳出聲憋不住的嗤笑。

  馮思安扭過身去,他連頭都不敢抬,向來俊朗風儀的堂堂八尺男兒此刻竟畏縮得蜷手蜷腳,怯然小聲問侯道:「父親。」

  馮漢廣並未抬頭,他放下手中竹箸,搖頭再飲杯酒。

  「這就是陛下為老臣挑的人選。」

  「不錯。」

  「益州軍救駕的事聽說了。」馮漢廣凝著酒盞道:「你既然再歸了京,不回家與我見上一面,竟先到這殿上來拜我。」

  馮思安吞了口水:「抱歉。」

  他一扣桌面:「你怕我什麼。」

  馮思安垂頭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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