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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看晉王,再看太子妃,只覺一對璧人,恍似謫凡。

  廊下宮燈照不散夜色深濃,每個人的神色都隱在yīn影中,誰也看不清誰。

  雲湖憤然瞪了太子,“皇兄為何出手傷人?”

  太子似笑非笑,yīn沉目光落在晉王臉上,“尚堯,這可是你要同我動手的。”

  晉王受此一拳,雖不至於重傷,卻也一時氣息激dàng,蹙眉只是緘默。太子見此,笑意加深,再不遮掩跋扈之色,“從前太傅教的兄友弟恭,你大概是忘了?”

  “夠了!”駱後終於冷冷開口,“你們還嫌不夠亂麼?”

  “亂不怕。”太子揚了揚眉,臉上正正被宮燈照著,蒼白臉色惻側透寒,“怕只怕有人故意弄鬼,伺機作亂!”此言一出,令聞者皆震,駱後更是寒了臉色,“難道殿下疑心皇上的病,是有人暗中作祟?”太子目光如錐,“兒臣愚鈍,不敢妄加揣測,願聞母后高見。”

  眼見這二人劍拔弩張,誠王忙踏前一步,想要從中斡旋。卻見殿門戛然開了,趙弗親自出來傳話,“皇上醒了,傳皇后、太子與二位王爺入見。”

  第三十章 雲退霜殺夜將近

  御駕巡幸燕山,設宴永樂行宮當晚,皇上酒後驚風,一病不起。

  這病來得蹊蹺,雖說皇上年事漸高,龍體尚無大礙。未料病來如山倒,當夜就臥chuáng不起,行動不得,連言語都吃力。一眾御醫束手無策,諸般手段能試的都試了,依然毫無起色。

  當夜三道旨意傳下——

  其一,命皇太子即刻回宮主持朝政,著誠王、宰相於廷甫還朝輔政;

  其二,命皇后、晉王與雲湖公主留侍御前,行宮內外重兵駐守;

  其三,令太子親自接掌京畿十萬羽林衛。

  聖命不可違,次日天明,太子與誠王等人即刻起駕回京,一刻也未敢停留。

  為免皇上病篤的音訊外泄,動搖民心,永樂宮內外封禁,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連同留侍御前的駱皇后與晉王等人,也被隔絕在行宮之內,不得踏出一步。

  入夜,駱後端了茶盞,細細地啜,儀態端方典雅,端茶的手卻陣陣發抖。

  御榻前,他當著她頒下旨意,那一幕清晰如在眼前。

  臨到此時,他心心念念還是戒備著她,以為將她禁錮在身邊,就可保得太平。他如此恨她,將她bī到如此絕境,十萬羽林衛盡數jiāo付太子,連一條活路也不留給她。

  咣啷一聲裂響,淨瓷描金茶盞被狠狠摜在桌上,碎瓷四濺,茶水淋漓。

  駱後周身都發顫,唇角一絲笑容扭向臉頰。

  內殿,龍chuáng上的帝王猛然一聲嗆咳,似被什麼驚醒。

  睜眼看了昏暗帳內,明huáng流蘇垂下,一頭繫著龍形玉墜。從枕上斜斜看去,那白玉雕龍昂首蹬足,倒像被縛在流蘇上抵死掙扎,頗有困龍不祥之感。

  皇上張了張口,想要喚人撤去這東西,卻怎麼也發不出聲。一口氣憋在胸口正自痛苦,眼前終於亮起一線,有人掀起垂帷,柔柔喚了聲“父皇。”

  昀凰瞧見他張口yù言模樣,忙將藥擱在一旁,扶了他起來輕拍後背。堵在喉頭的那口痰終於唾出,皇上青紫了臉色大口喘氣。昀凰倒水奉藥,一概不要宮人近前,全由自己親自侍奉。

  宮燈下,她纖柔身影,是這死氣籠罩的寢殿裡僅有的溫暖。

  皇上倚靠chuáng頭,眼睛似睜非睜,朦朧里看著昀凰,漸漸變作昔年的駱蘊容,忽而又是與他少年結髮的元氏皇后……兩個女子,一個被他所負,一個終是負了他。

  一點濁淚,半是心傷,半是悔。

  “父皇要躺下麼?”太子妃見他嘆息,忙小心探問。皇上垂目,看她柔順姿態,殷殷神色,不覺一聲苦笑。到頭來,一個都不在,只剩她肯留在跟前。天闕易主在即,御座之前風雨將至,尚旻、尚堯、雲湖,誰還顧得上這垂死之人。此刻在他們眼裡,他已形同朽木。

  只有這傻女子,不去追隨她那即將登臨至尊的夫君,倒在此守著個將死之人。

  “你為何留下?”

  “昀凰無處可去。”

  他問,她答,再無多餘言語。

  寂夜昏燈,照著空曠寢殿裡兩個身影,一個風燭殘年,一個伶仃紅顏。

  皇上並未老邁昏庸,尚旻不喜太子妃,她也並不愛慕她的夫君。人前如何裝扮,恩愛繾綣是扮不來的。但他假裝看不出,看不出這對未來帝後的貌合神離——因為皇帝和皇后,本就用不著恩愛。可惜少年時他不懂得這個道理。

  皇上黯然而笑,啞聲翕動嘴唇,“喚趙弗進來,朕有話吩咐。”

  昀凰應了,返身至屏風外,剛要喚人,卻只聽殿外哐一聲悶響,似宮門被撞開,隨之是橐橐紛亂腳步,和趙弗驚怒叱喝,“大膽,你們反了不成!”

  屏風轟然被撞倒。

  昀凰踉蹌後退,駭然見趙弗被扔了進來,撞倒錦繡屏風,連人帶木頭跌了喀拉拉一地。

  門口湧入大群明甲鐵盔、刀劍出鞘的行宮禁衛,森寒兵刃下一刻已bī至昀凰眼前。

  “護駕!來人啊,快快護駕——”趙弗嘶聲呼喊,口鼻都摔出血來,滿臉鮮紅猙獰。

  殿外一片沉寂,沒有人應答,沒有廝殺吶喊,平靜得像是什麼都未發生。禁衛闖入了皇上寢殿,悍然以刀兵相bī,卻沒有一個人前來護衛御駕。這裡是行宮,不再是大內禁苑,忠心耿耿的羽林衛遠在皇城,眼前內侍與宮人,早已在刀兵下驚惶瑟縮。有想奪路逃出的,迎面便是尖刀利矛;有忠心的退入內殿,拼死擋在趙弗與太子妃跟前,yù以螳臂當車,ròu身抵抗金鐵。

  就在昀凰眼前,寒光bào起,快得令人看不清是如何發生。

  只有慘呼、厲號、刀光、劍影……宮紗垂帷被拽落在地,博山爐傾倒了一案殘香,琉璃宮燈被推倒踏成碎片。血稠濃,噴濺在宮磚紗幔上,猩紅妖花綻放蔓延;人骨脆,折斷在寒刃下,發出特異而清脆的聲響。

  夜濃,風急,殺伐烈。

  頃刻間,一地屍橫。

  僅剩下還有氣息的三個人,昀凰、趙弗和御榻上奄奄一息的君王。

  刀劍陣里,駱皇后衣袂飄飄而來,似踏入修羅地的玄女,高高在上俯視眾生興亡。這遍地鮮血、滿室殺戮,連同殘喘奄奄的老人,都與她毫不相gān。

  太子妃周身顫抖,連退兩步擋在御榻之前,臉色慘白透青。駱後的目光越過她,涼涼投向榻上那人——慘烈殺戮就在眼前,濺上chuáng闈的血,陣陣腥烈撲面。他瞪著雙眼看得真切,卻沒有絲毫反應,那遲暮枯槁的面容仿佛已經僵死。

  駱後一步步近前,面容在昏燈血光映照下,煥發異樣神采,咄咄有昔日美艷。她與他四目相對,唇角微揚,不似笑意倒似悽厲,“陛下這是怎麼了,病成這樣真叫臣妾擔心。雖說您一再想要置臣妾於死地,可臣妾還盼著與陛下白首偕老,陛下怎麼忍心辜負臣妾?”

  她笑,俯身靠近他,近得可以聞到他衰邁軀體上散發的瀕死味道,“你怎能忍心至此?”

  沉濁嘆息在皇上喉間滾動,語不成聲,他只是瞪了眼睛看她。

  “不好受麼?”駱後蹙眉,瘦削指尖撫上他的臉,“這幫奴才真是沒用,臣妾再三叮囑過,用藥務必仔細,莫讓陛下受多了苦楚。那藥量每日添加,本是補養的好方子,除非是酒後不慎服食過量……陛下,你怎麼就這樣不慎呢?”

  她撫上他的臉,指尖幾乎掐入皮ròu,“多少年了,臣妾忍著盼著,還留著一線指望,你卻總是不慎!不慎冤死元氏、不慎錯怪臣妾、不慎害死尚鈞、不慎將人bī到絕境!”

  尖利指甲越掐越深,皇上臉色漸漸紫脹,喉嚨里呼刺刺只剩氣喘。

  “你放手!”太子妃驀然搶上前,將駱後重重推開。皇上歪倒在枕上,身子連連抽搐,似只有氣出沒有氣進。趙弗掙紮起來,與太子妃一同扶了皇上,恨恨道,“妖后,就算你奪下行宮,也擋不住京畿十萬羽林衛。待太子殿下平定叛亂,看你死無葬身之地!”

  “他算什麼太子,我的皇兒才是天命所歸!”駱後幽幽笑,“除了扮痴作傻,那廢物還做得來什麼?你以為十萬羽林衛當真肯聽那廢物調遣,當我駱家兵權想撤就撤?”皇上猛地嗆咳起來,大口大口呼氣,胸腔里發出空dòng可怕的聲音。趙弗惶急地將他扶住,連聲喚著皇上,昀凰也手忙腳亂為他拭汗。

  “陛下很焦急麼?”駱後袖手在側,冷眼看著那垂危之人,“臣妾已昭告天下,太子與誠王趁巡幸之機謀逆,yù矯詔弒君。晉王被迫起兵,護衛聖駕。至此陛下大可放心,萬事都有臣妾做主。縱然陛下駕崩,臣妾亦當以太后之尊,誅滅逆臣,輔佐新帝繼位。”

  “母后,夠了。”

  雲湖公主顫抖語聲自身後傳來。

  駱後回頭看她,見火光映照刀戟,那寒光籠在雲湖身上,照得她花容慘澹。

  還是韶年少女,那御榻上躺著的人終究是她生父。

  望著雲湖慘然失色的臉,駱後頓生憐惜不忍,心中殺意也淡去幾分。

  雲湖一步步邁進來,身姿僵硬,目光渙散,不敢朝榻上那人稍看一眼。

  她朝駱後屈膝直跪下去,“啟稟母后,子時宮城已破,誠王率殘兵逃往行營方向,五哥率軍追擊,太子孤軍退守禁中。”

  她語聲顫抖,字字句句卻說得無比清晰。

  駱後僵直的後背緩緩舒展,回身望向御榻,笑若牡丹含露,“陛下,您聽見了麼?”

  ※※※

  誠王敗退,太子困守死隅,宮中大勢已定。

  鑾駕於卯時自永樂行宮起駕,天未明便長驅踏上返京之途。

  事出非常,皇上又在病中,一時顧不得皇家儀仗鋪陳,駱後下令輕車簡行,沿路重騎護衛。皇上御駕在前,皇后攜雲湖公主同乘鸞車,晉王妃也隨了太子妃的車駕。

  金塗銀鬧裝牡丹鉸具,配紫羅繡青鸞方韉,四帷四望車,太子妃的儀從比之親王妃自有不同。這是她一度夢寐以求的,如今看來只是可笑。駱臻斜斜倚了錦靠,雖疾行顛簸也渾然不覺,此刻四肢百骸都是暢快。過了今日,王爺登基繼位,她便由晉王妃一躍而為六宮之主,貴為天下母儀的皇后。

  而眼前的皇太子妃緘默獨坐一側,一日之前還是御前紅人,此刻只怕即將成為新寡。

  駱臻微睞雙眸,冷冷審視昀凰面容,想起昨夜殿前,想起她與王爺相望相依,心頭便似一陣陣蠶噬的麻癢——女子美而近妖,這般容華風姿,活脫脫就是妲己之媚、妹喜之妖!似乎覺察到她目光的不善,默然闔目而坐的太子妃陡的睜開了眼,黑眸幽沉,令駱臻不覺窒住。

  她卻朝她微微一笑,容色更見妖嬈。

  “你好像一點也不擔憂。”駱臻亦回以微笑,聲色卻傲慢,再不必裝作恭謙。

  “我應擔憂什麼?”太子妃泰然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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