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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覺得很幸福,只除了一點,關於孩子。

  少卿從我們的新婚之夜就開始避孕,萬無一失。我每每提及孩子,他總是說:“靜雅,你自己還是個孩子。”

  我知道他的心結。他克服不了他曾失去過一個孩子的障礙。

  他甚至在南華山的香火堂里買下一個小小的牌位。他對我說那屬於一位故人。

  每次去那裡時,我會自覺地走開,讓他可以在那裡獨自點上一炷香,靜靜緬懷。

  他從來不提往事,也不喜歡聽我回憶。他偶爾憂鬱並陷入沉思,但從沒在夢中叫過別的女人的名字。

  當公公到鄰城開會當晚回家後,我們平靜的生活終於有了一點點新鮮感。

  公公樂呵呵地對婆婆說:“你給小二媳婦準備的東西可以拿出來了。”老人家提到少臣時總是兩種極端,要麼氣憤異常,要麼滿面chūn光。

  婆婆說:“別瞎美了。他jiāo往過的女朋友沒一打也有十個。哪個你都說還可以,但是哪個都沒戲。”

  “這個不一樣,真的不一樣。你相信我肯定沒錯,兒子可是我生的。他喜歡什麼樣的,我會不知道?”

  “你還說過他絕不可能跟那妖女在一起,肯定是謠傳。結果呢,小二到現在也沒否認過。”

  “咳咳,你別提那女的了,別讓小雅聽見心裡不好受。那事挺蹊蹺,不過小二現在畢竟沒跟她一塊兒是吧?”

  兩天後,少臣新女友的生辰八字,祖宗八代已經被調查得清清楚楚。這回婆婆居然也很滿意。

  那女子模樣秀麗,舉止得體,氣質優雅,家世清白,工作體面,口碑甚好,無不良記錄。

  “小二平時雖然任xing了點,在大事上倒是很有分寸。”婆婆看著那厚厚一摞資料點頭,那摞資料中甚至還包括了那女子少年時代的一張考試卷。

  幸好我不用被他們這樣盤查。做程家的媳婦真是不容易,怪不得紫嫣被bī得無法回頭。

  我給少臣撥電話:“恭喜恭喜。”

  “嗯?”

  “聽說你快結婚了?”

  “造謠。”

  2005年

  少臣果然要結婚了,新娘沒換人,是那個叫安若的、全家都看著很順眼的女子。我很喜歡她。

  那天的婚宴上,少卿喝了許多酒,笑得也比平常多。

  晚上我扶他上chuáng休息,幫他脫衣擦臉,突然被他一身酒氣地壓到身下。他目光迷離,低聲說:“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知道他此刻眼中是誰,但我伸手抱住他,閉上眼睛承受著他突如其來的熱qíng。

  後來我發現自己懷孕了。公婆比我還要高興,只有少卿表qíng一片茫然。

  起初幾個月,我妊娠反應嚴重,他手足無措地看著我,像做錯事的孩子,只有緊張與不安,而沒有期待與歡喜。

  少卿的反應沖淡了我的喜悅。我可以體諒,但是我做不到視而不見。

  少臣倒是對這個胎兒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興趣,興致盎然地猜測究竟是男孩還是女孩,他的答案變來變去。

  其實我早就知道是女孩,但我偏不告訴他。

  某次他用手指戳在我的肚子上,被胎兒踢了一腳,立即笑嘻嘻地說:“應該是男孩,最好是男孩。”

  “你怎麼也重男輕女?”

  “你們若生了男孩,從概率上說將來我們生女孩的可能xing會更大些。”

  “去,憑什麼我生男生女都為了滿足你的無聊心愿?”

  “我也是為你好。難道你沒聽說,男孩跟媽比較親,是母親的守護神?”

  “我也沒見你跟媽多親近啊。”

  “那是因為我媽夠qiáng悍了,不需要我保護。而且不是還有大哥嗎?”他繼續隔著厚厚的衣服戳我的大肚子,細聲細氣跟我肚裡的孩子對話,“喂,我是你叔叔。再來一下。”

  我一巴掌拍開他的手:“沒大沒小!那麼喜歡自己回去生一個玩去!”

  他不再搗亂,臨走時很肯定地說:“一定是男孩。”

  我的行動越來越不便。少卿很耐心,大多時候也很溫柔,替我找來口碑最好的醫生與孕婦助理,即使工作很忙也會陪我去做產檢,甚至願意陪著我回娘家住,每日聽我爸發發牢騷,忍受我媽的嘮嘮叨叨。

  晚上我總是翻來覆去睡不好,少卿也被我攪醒一次又一次。白天我可以盡qíng補眠,而他則需要高qiáng度的工作。我很過意不去。

  我說:“我們分開睡吧。”

  少卿說:“別耍孩子脾氣。”

  2006年chūn

  chūn節這天,我與我的妯娌安若在一起時,遇見了紫嫣。

  紫嫣還是那麼美麗,飄然出塵,亭亭玉立宛如空谷幽蘭。我若是男人,我也會愛好同qíng她憐惜她。而此刻,我只覺得內心有愧,仿佛小偷作案被抓現形。

  她看向我的眼神很鎮定,卻在看到安若的那一刻飄忽,我突然不安。

  果然那天少臣晚歸,大年初一的整個下午,他與她在一起。

  安若落落大方地替他打圓場,可我覺得她似乎心底透亮。

  我很想告訴她,事實不是你想的那樣。但我曾經答應過少臣,關於紫嫣的一切,是永遠不許再談起的秘密。

  我不知道少卿是否知道紫嫣回來了,那晚他睡得很早。

  第二日清晨我跑到書房給只有一牆之隔的少臣撥電話。

  我說:“你現在已經是有妻子的人了,就算你覺得欠她許多,同qíng她可憐她,你也需要避嫌。”

  “她不會介意。”

  “你自以為是。沒有做妻子的會不介意。”

  我真的擔心。少臣他們二人相處的時候太平淡。有一次公公說,他倆兩口子在人前就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典範。

  女人總要柔弱一些依賴一些,才會讓男人覺得虧欠,才會讓男人覺得不放心。

  我無意中抱怨少卿並不愛孩子。媽媽安慰我:“男人嘛,總要等孩子生出來,才產生父愛。”

  其實沒等那麼久。寶寶八個月的時候,我腫得像豬,每日只知吃和睡。少卿為了配合我,作息時間也像小學生。

  那晚我照例在睡前聽著胎教音樂。當音樂開始跳躍時,小傢伙也很不安分地動來動去。

  少卿說:“你睡覺前不要聽這麼吵的音樂,影響睡眠質量。”

  “可是寶寶喜歡……”當我說這話時,小傢伙正在裡面狠狠地動,害我話都說不完整。我疑心它在裡面做仰臥起坐。

  “下次檢查是什麼時候?”少卿說話時,小傢伙似乎又在滾動。

  我終於發現規律了。我急急地叫:“你到那邊去,到那邊。”我指著一個方向。

  少卿一頭霧水地照辦。

  “講幾句話。”

  “鬧什麼啊。”

  “再長一點的話,拜託拜託。哈哈,原來是真的……你再到那邊。”

  原來小傢伙對它的父親的聲音產生了興趣,並且能夠辨識。只要少卿開口,它就自然地朝向他說話的那個方向,如向日葵朝向太陽。

  少卿也許就在這一晚愛上這個孩子。他自己也整晚像孩子一樣,在屋子裡轉來轉去,念著一些幼稚的詩,觀察著我的肚子的凸起隨著他的移動神奇地變化著方向。後來小傢伙大概睡著了,不再折騰,於是少卿也躺下,整晚把手放在我的肚子上。

  孩子出生的時候很順利,從陣痛開始到最後一共只有三小時。

  沒有意外的,是個健康的女孩,少臣沒有科學依據的小算盤落了空。公公給她取的大名叫做程淺語,婆婆給她取了小名叫阿愚。

  在單獨產房裡,我一直緊緊抓著少卿的手,感到他一直在為我擦汗。聽著嬰兒啼哭的那一刻,我昏了過去。

  當我再度醒來時,少卿仍然握著我的手,見我醒過來,大顆的眼淚一滴滴落在我的手上,卻一句話也沒說。

  我認識他這樣久,這是第一次看見他哭。小時候他骨折做手術時都不曾流淚。

  我用手幫他擦淚,輕輕摸他的頭,突然感受到,我與他的距離似乎又近了一些,而且,因為阿愚的出世,我終於真正地得到了他,即使只是一部分。

  少卿真的很疼愛那個孩子,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搬到她面前。

  在胎教姐妹班時,朋友曾經講:“只要男人愛這孩子,而這孩子是你生的,那還有什麼可求的呢?”我覺得真的是這樣。

  但我心中仍有yīn影。如果紫嫣的那個孩子當時也生了下來,少卿會不會像愛阿愚一般地愛著他或者她?

  我突然能夠體會少臣願意給予紫嫣最大的關照,卻在別人提及她時的那種不耐煩。這本是我們共同的罪,公公婆婆的,少卿和我的,而最終他選擇了由自己一個人來背負。

  紫嫣自殺的那個晚上,或許是與她心有靈犀,我陷入夢魘無法醒來,卻能隱約聽到少卿接電話的聲音,模模糊糊,忽遠忽近,我努力去聽總聽不真切,不知究竟是真實還是夢境。

  終於掙扎著醒來,發現少卿沒有睡在我身邊。我在阿愚的嬰兒chuáng邊找到他。

  他沒有開燈,只借著透過窗簾的微弱光芒,目光長久地停留在阿愚的小臉上。

  他的手機放在一邊,已經調到靜音,始終閃爍著“有來電”的指示畫面。

  我小聲提醒他:“你有電話。”

  他搖搖頭:“打錯了,不用接。”

  那電話又閃爍了幾次,終於停下,屏幕陷入寂靜,與夜色融為一體。

  我等阿愚醒來,終她餵過奶,又重新躺下,睡得並不安穩,每次醒來,都發現身邊的少卿躺得僵直,似乎怕弄醒了我。我知道他一夜沒睡。

  我可能永遠都沒辦法知道,少卿那晚是否與紫嫣通過電話,而紫嫣又是否是因為他而吞下過量的安眠藥。

  就像我也永遠沒辦法知道,他是否知道他曾經失去的那個孩子,紫嫣本來是打算留下的。

  那夜紫嫣最終選擇向少臣求助,而少臣用了一句“她最近jīng神抑鬱”便答覆了我全部的疑問。

  那幾天少卿又開始抽菸。自從我懷了阿愚,他已經很久沒碰過煙。

  他在書房,一次抽掉半盒,然後洗澡、刷牙,再回來抱阿愚,但阿愚還是掙扎著不要他抱,在他懷中扭來扭去,躲閃他去親她。

  我說:“你去看看她吧。她一個人,很可憐。”

  其實我想說,我已經有了阿愚,即使你要走,我也不會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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