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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間又是茫茫的笙歌,公儀薰仍是立在原地,像是株婷婷的樹,同那些浮華格格不入。山光影入湖色,一條小魚從湖裡蹦起來,直直墜入水中,咚地一聲,手中執了扇青瓷酒盞的公儀斐漫不經心瞟過來一眼,公儀薰從我懷裡接過琴:“回去吧,近來不知為何,突然有些累了。”

  昨夜未曾看到的那段記憶定格在公儀斐納妾的喜堂上。世事有因有果,今日他對她冷漠至此必有前因,雖然曉得這其實不關我什麼事,但就像一隻老虎爪子撓在心底,我想知道卿酒酒的那一世他們究竟是如何結局。

  可整整三日,公儀薰沒有走出她的院子。

  第四日清晨,君瑋看我悶悶不樂,著力邀請我出門和他們一起蹴鞠。其實我的球技著實高超,因孩提時代,君瑋和我都很不喜歡洗碗,就經常靠蹴鞠一決勝負。

  一般都是他洗,假如我輸了就去找師傅哭訴,最後還是他洗。能夠重溫兒時舊夢,我開開心心地踏出院門,突然記起慕言臨別時再三囑咐我務必照顧好自己,有點躊躇對抗xing這麼qiáng的活動萬一受傷被他發現怎麼辦呢,抱著腦袋想了半天,茅塞頓開地覺得可以說是夢遊的時候不小心撞到的,立刻振作起jīng神意氣風發地對君瑋揮一揮手:“走,去鞠場。”

  公儀家別院著實大,繞了許久才到目的地。同衛宮不同,山野里的鞠場未有短牆框圍,只畫出場地來,樹起兩支碧竹,中結細網,做了個風流眼,對抗的兩隊哪隊能將球踢過風流眼,且不被對方接住就算贏得一籌,最後以籌數多少定勝負。場上兩隊皆是公儀家門客,看來夏狩之後大家都沒下山。

  剛開始對方很怕傷害我,只要我站在風流眼附近,就不敢貿然將球踢過來,擔心球不長眼將這個弱女子砸暈。

  此後每當對方要踢球了我就自覺跑到風流眼底下站著,一次次取得防守上的重大勝利,簡直就是我方的吉祥物。小時候為了逃避洗碗琢磨出來的解數也在君瑋的配合下得到穩定發揮,拐躡搭蹬之間,揚腳險險踢進三籌。

  真搞不懂師門考試時我在底下翻書君瑋怎麼就不配合一下,不僅不配合還要告狀,從前他真是太不懂事了。

  踢完半場,大家三五成群分坐小休,君瑋拉我到場邊棵大樹下歇著,候在旁的小廝趕緊遞來涼荼汗巾。分在敵隊的百里瑨樂顛顛跑過來要和我們坐一起,君瑋拿腳尖沿著樹冠影下來的樹蔭邊緣畫一圈,朝他努努嘴:“站外邊去,不准踏進來。”

  百里瑨抬起袖子擋住毒辣日頭,縮著肩膀委屈道:“為什麼啊?”

  君瑋揚了揚眉:“你說呢?”

  百里瑨認真想了想,臉慢慢紅了:“是不是我不小心被我們球頭摸了一下腿啊,那是意外是意外,蹴鞠麼,難免……”

  我噗一口水噴出來,君瑋咬牙:“老子管你被誰摸啊,老子問你為什麼踢兩個球兩個球都砸在阿拂身上?!”

  百里瑨呆了一下,低頭囁嚅:“運、運氣不好。”

  君瑋一個爆栗敲過去:“砸了人還敢說別人運氣不好?!”

  百里瑨委屈地揉額頭:“我是說我運氣不好啊,怎麼知道踢球過去會那麼准砸到君姑娘啊,我明明沒有照著她踢……”

  君瑋挑眉打斷他的話:“講重點!”

  百里瑨小心翼翼看君瑋一眼再看我一眼:“所以一休場就趕緊過來想道歉啊……”

  君瑋不置可否哼了一聲。

  我把百里瑨拉進樹蔭里:“那你快道。”

  百里瑨紅著臉撓撓頭:“那,那……”

  我想想:“唉,道歉之前你先講講你怎麼就被你們球頭摸腿了啊?”

  百里瑨:“……”

  君瑋:“……”

  比賽沒完,眾目睽睽下,分屬敵對陣營的三名選手已勾肩搭背和樂融融,可想下半場我們仨都沒有上場機會。

  幸好上半場已玩得盡興,多日搞得自己悶悶不樂的東西也一掃而空,抬頭看天高雲淡,不遠處水藍風輕。我喝一杯涼茶,再喝一杯涼茶,想起孩提時代也有這樣的時候,常常同君瑋抱著水壺去宗外的小亭納涼,那時天真不解世事,君瑋也是,本來以為他會長成一個才子,結果長成一個làng子。

  正有點筋疲力盡懨懨yù睡,身旁一直有一搭和君瑋討論上半場攻防問題的百里瑨忽然瞪大眼睛:“咦,你們看,那個huáng衣小姑娘長得好可愛!”

  我被他振奮的語氣嚇一跳,手裡的茶水灑出來一半,一邊想什麼可愛的姑娘我沒見過,一邊順著他灼灼的目光望過去,頓時覺得頭嗡了一下。視線盡頭處那風雅到極致的藍,絢金的佛桑花海里,我一眼就看到他。

  慕言。臨別時他對我說,等山上的佛桑花謝了,我就來接你。此後每夜入睡我都將這句話仔細想一遍,牢牢貼在心口,真心祈禱第二日讓我找到哪怕一朵凋零的花盞,因這樣我就能快些看到他。

  我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確定不是幻覺,而他分花而來,漸行漸近,閒庭信步就這樣走過那些從我心上流轉的思念等待。

  我覺得簡直就要控制不住跑過去撲到他懷裡,腳已經不由自主踏出去一步,電光火石間忽然想起,沒聽他的話保護好自己一定會被打的,猶豫了一下覺得相見不在此時,再想起此刻灰頭土臉的造型,頓時覺得相見絕對不能在此時,趕緊朝君瑋背後縮了縮,企圖讓他整個擋住我。

  不知為什麼他的步伐會這樣快,剛踱到君瑋背後已聽到漸近的腳步聲。我其實很想這麼近地看他一眼,但又害怕被發現,想著每次重逢總是讓他看到我láng狽的一面,這次絕對不能這麼衰下去了,一定要製造一次別開生面的相逢,要跑回去換上最好看的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坐在涼亭里風雅地餵個魚撫個琴什麼的,總之要讓他大吃一驚。

  腳步聲從面前經過,未有分毫停頓,我一邊鬆了口氣一邊不曉得為什麼又有點失望,耷拉著腦袋從君瑋背後出來,百里瑨還在小聲感嘆:“嘖嘖,長得真是好看,其實huáng裙子很挑人的,穿huáng色也能好看到這個地步,真是天姿國色……”

  君瑋冷冷掃了他一眼,百里小弟立刻改口:“再天姿國色我對她也是沒有一點想法的,”摸了摸鼻子又補充道,“一看就知道她和身邊的藍衣公子是一對啊,我就算有什麼想法也沒用……”

  捕捉到藍衣公子這四個字,我想起方才看到慕言,他身邊好像的確是跟著一個穿huáng裙子的姑娘……立馬瞪了百里瑨一眼,不高興道:“你有沒有長眼睛啊!”

  他茫然道:“啊?”

  我忍了忍,沒忍住:“他們哪裡有很配了,明明一點都不配。”

  百里瑨面帶迷茫,做出個詢問的表qíng。

  我握緊拳頭想揍他:“快點說他們一點都不配,你當著我的面說慕言和另外一個姑娘相配是想挨揍哦!”

  百里瑨愣了愣:“慕言?誰啊?”

  我瞪著他:“你剛才說的藍衣公子啊,他是我……”忽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可是一想慕言都跟我求親了,我都答應他了,就還是勇氣十足地瞪著他說出來,“是我的未婚夫婿。”

  “啪”,君瑋不知道為什麼一個失手把水壺給掉在地上,飛濺的茶水綻了我一身。他手還停在半空中,神色震驚,張了張口像是要說什麼話,被湊過來的百里瑨驚訝打斷:“是你的未婚夫婿?那怎麼不上去打個招呼?”

  我看著鞋尖:“……會被揍的。”

  百里瑨忽然噤聲不語,他一定是不相信,我急急跟他解釋:“他要是曉得我不聽話跑步來玩蹴鞠還被撞翻一次壓在地上兩次被球砸到三次一定會揍我的……”

  身後慢悠悠響起一個聲音:“哦?那是挺該揍的。”

  我面不改色地繼續和百里瑨說:“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覺得太陽好大頭有點暈唉……”說完很自然地就要往地上倒,一雙手從背後穩穩接住我,耳畔響起熟悉的低笑聲:“你再演啊。”

  我睜開一隻眼睛瞄瞄,一下撞上慕言噙著笑的目光,條件反she地也笑一笑,看著他唇畔笑意加深,驀然想起目前狀況著實不是笑的時候,立刻老老實實從他懷裡站起來,老老實實耷拉著頭:“我錯了。”

  慕言骨節修長的手指緩緩敲著摺扇,聲音響在我頭頂:“哦?認錯認得倒快,跟我說說,錯在哪裡了?”

  我頭垂得更低:“演技沒有你好……”

  慕言沉默半晌:“……認識得還挺深刻。”

  我gān笑兩聲磨蹭過去,小心翼翼看他一眼,試探著握住他袖子:“我剛是亂講的,別生氣啊,我不該跑出來玩蹴鞠,都是君瑋的錯啦,我本來今天要在院子裡餵魚撫琴的,他非要把我拉過來。”說完威脅地看了眼君瑋,他了解地笑了笑,點頭道:“對,是我把阿拂拉出來的。”

  我偏偏頭,發現果然不是光線作用,奇怪地問君瑋:“你臉色怎麼那麼白。”邊說邊要走近點過去看看他,卻被慕言一把握住手。

  君瑋還沒開口,站在一邊那個被百里瑨稱讚天姿國色的huáng衣小姑娘卻天真道:“不管怎麼說,女孩子怎麼能和男人一起蹴鞠呀,這在我們國家,這樣的女孩子以後是沒有男人肯娶的。”

  說完自覺失言地吐了吐舌頭,看著我卻又篤定地補充了句:“反正女孩子不要隨便和男人一起,雖然我從小在市井長大,也從來不會和男孩子扎堆玩遊戲。”

  我緊張道:“你和慕言是一個國家的嗎?”

  huáng衣女子愣愣搖頭:“不是啊,我是唐國人。”

  我安心地拍拍胸口,拍完還是有點不放心,抬頭問慕言:“你們國家不會也有這樣的風俗吧?那我經常和君瑋他們一起玩,是不是很不好啊?可君瑋是我的哥哥呀……”

  話沒說完被慕言笑笑打斷:“慕儀也喜歡蹴鞠,看不起其他女孩子那種玩法,常常找我的護衛陪她玩你玩的這個。我們陳國沒有唐國那樣的風俗。”

  我頓時鬆一口氣,前後想想:“既然這樣的話,那我沒錯啊!為什麼要認錯!”

  慕言不緊不慢搖著扇子讚許地看著我:“你不妨再得寸進尺點。”

  說話間蹴鞠的下半場已經開始,我們仨果然被淘汰出局,趁著眾人目光都集中在鞠場上,我忍笑將身子挨著慕言靠得更近些:“再得寸進尺點,是不是像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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