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我完全沒搞懂君瑋今天是要gān什麼。後退一步謹慎道:“你不要亂說啊,我對慕言很堅貞的。”

  他神色黯了黯:“因你最終是要刺陳,我才對陳國的事……如若我告訴你,慕言他……”

  我緊張道:“慕言他怎麼了?”

  他牢牢看著我,記憶中君瑋真是很難得有這種嚴肅模樣,半晌,他搖了搖頭:“沒什麼,他很好,你從小就喜歡他。到死都喜歡他。”

  我坐在他對面,他gān脆轉身背對著我,中間隔著一張冰冷石桌,他的聲音模模糊糊傳來:“可若有一天你發現沒有辦法和他在一起,也不要難過,阿蓁,我,我總是在這裡的。”

  我呆了呆:“你想說什麼呀?”

  君瑋肩膀顫了顫,我等得要打瞌睡他也沒再說話,腳邊小huáng不停拽我裙角,不遠處佛桑花叢里有彩蝶飛舞,看出它是想邀我過去撲蝴蝶。

  想想君瑋大概是靈感突然來了,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進行創作,也就沒有打擾他,拖著小huáng躡手躡腳地離開了涼亭。

  慕言說,等山上的佛桑花謝了,我就來接你。身畔浮雲擾擾,看著道旁花開正盛的佛桑,我沮喪萬分地蹲在地上想,這些花已經持續奼紫嫣紅了二十多天,花期如此漫長而堅qiáng,幾時才謝得了啊。

  小huáng圍著我邊轉圈邊撲蝴蝶,連續轉了幾百個圈子,自己把自己給繞暈了,好半天才歪歪扭扭地從地上爬起來。看它玩得已經很盡興,我才想起今天的主要任務是去教公儀薰跳舞,趕緊拖著它去亭子裡找君瑋。

  離小亭十來步遠,看到君瑋依然保持著方才的坐姿,而他身後方才我坐的地方正坐著白衣少年百里瑨。正打算上前打個招呼,看到百里瑨臉色很是尷尬,君瑋的聲音清澈,略有些隱忍:“那些話你總當我是信口開河,可我說的那些,沒有哪句不是真的,我喜歡你這麼久了,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作不知道?”

  百里瑨呆呆坐在那裡,茫然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君瑋聞聲猛地回頭,估計回得太急,不小心手肘撞到石桌桌沿,痛得話都說不出來。百里瑨趕緊上前一步:“你、你別激動啊,我、我回去好好考慮一下成不成?”

  君瑋忍痛道:“你……”

  百里瑨含恨地看向他:“你長得這麼好看,可為什麼不是女孩子啊!”說完一溜煙跑了。君瑋在背後茫然地伸長手臂,還保持著要抓住他的姿勢。

  我鎮定地伏在花叢里拍拍小huáng的腦袋:“你爹爹果然斷袖了,還一直試圖瞞著娘親,不過我們不能歧視他,他既然斷袖了,就不太好做你的爹爹了,但是沒有關係,娘親已經幫你找了一個新爹爹,新爹爹長得很好看,劍也使得好,還很會賺錢哦,你高興吧?”

  小huáng傷感地將頭埋在我懷中。

  我補充道:“賺錢就可以給你買好多好多燒jī吃。”

  小huáng撒著歡兒繼續跑去捉蝴蝶了。

  我把那些舞步都教給公儀薰,意識是多麼神奇的東西,即便重生了身體,忘卻了從前記憶,更即便我跳得這樣慘不忍睹,連路過送點心的小廝都不忍心再看第二遍,公儀薰竟不動聲色地將每個被我跳得大為走形的動作次第復原,身姿曼妙如同泥地里新生的小樹,漸漸長大,枝條刺破蒼穹,開出無與倫比的美麗青花。

  我驚嘆道:“你九節鞭使得這樣好,舞也跳得這樣好,雖然沒有過去的記憶,但你不覺得,這樣的你就是那時的你麼,人不是因記憶而存在。”

  她停下舞步,手指微高過額際,是朵花蕾的模樣,也沒有收回,只是淡淡看著做出那樣柔軟姿態的右手,輕聲道:“子恪也說過這樣的話,人不是因記憶而存在,是因他人需要而存在。”話畢收起手指像握住什麼東西,“我不知道誰需要我,這世間似乎沒有誰真的需要我。”

  我趴在琴案上:“公儀斐是需要你的,你是他的姐姐。”

  她似乎愣了愣,微垂了眼睫,語聲極平淡:“他不需要我,所有人都當我不知道,但我其實是曉得的,阿斐他,他和他妻子都很討厭我。於他而言,我不過是個累贅。許多事他不同我計較,因為他覺得我腦子有毛病。”

  她頓了頓,續道,“所以我想,如果生前的記憶里有誰曾真正需要我,那也是好的。”她平靜地說出這些話,聽得人心裡難受,自己卻沒什麼表qíng。

  七日後是夏狩。據說公儀家自立門便將這習俗延續下來,為的是讓後世子孫不忘立門艱辛,以免日日泡在脂粉堆里忘了曾在馬背上建立的功勳。

  我覺得這事做得很沒道理,歸根結底要銘記祖先的光榮也不是靠欺負幾隻低等動物,動物又沒得罪你,動物也是有娘的。

  幸好公儀斐散漫慣了,公儀家的優秀傳統能廢的被他廢完了,唯一保留的這項夏狩也失了莊嚴隆重,變成狩獵這日大家出來烤烤ròu喝喝酒,順便分享一下近日新學的才藝,沒想到很受歡迎,尤其是受到渴望在男門客面前展現才華的女門客的歡迎。

  一切只因愛qíng是人類永恆的主題,相親是永恆的主題的輔題。

  可想這場合是多麼合適。八年前卿酒酒在卿家的朝陽台上舞動天下,今日將會是一個輪迴,天下無須再記起那跳著青花懸想的白衣女子的窈窕麗影,但公儀斐要再記起。

  世外夏日炎炎,山中晨日已染涼薄秋意。野宴就設在後山一畦小湖旁,空地里支起條大案,案側置了長凳,四圍有脈脈竹色。

  我差不多已和君瑋對好台詞,無論如何需要個契機,總不能宴正酣時公儀薰騰地站起來莫名其妙就手舞足蹈,得要多麼qiáng大的想像力才能領悟你是興之所至歌舞助興而不是醉酒發神經啊……

  我們設想的場景是這樣的,屆時酒至半酣,看起來老實的君瑋借著微醺酒意大著膽子拱手向公儀斐:“聽聞公儀氏長女舞技卓絕,瑋孺慕久矣,今日有幸晤得薰小姐,實瑋之幸,盼小姐賜瑋一曲,若得小姐一舞慰瑋所思,瑋感激涕零。”

  話說得這樣謙卑,公儀斐一定不好意思不答應,壓抑著不快點頭:“君公子哪裡話,薰姐便去準備準備吧。”當然我們已經萬事俱備,不用準備就可以登場,但還是矜持地再下去準備一回。

  排練台詞的時候君瑋發表意見:“為什麼要說這麼多書面語啊?”我耐心教導他:“有時候,我們需要用些文雅的語言來掩飾些禽shòu的想法,好叫他人不能拒絕。”君瑋不解:“我有什麼禽shòu想法啊?”

  我覺得很憤怒:“我怎麼知道你有什麼禽shòu想法啊!”

  一切就如我們所想,只是原定在一旁和曲的本該是我,事到臨頭變成了公儀斐。試調時他不咸不淡問了句:“什麼曲子?”

  我抬頭答青花懸想。他愣了愣,隨即展顏,輕聲一笑:“這曲子斐倒會呢,不若讓斐代勞吧。”那樣的笑意融融,眼裡卻無半點笑意。

  樂聲似泉水淌過林間晨風,公儀薰塗了墨綠脂蔻的指尖自淺色的水袖中露出,白絲軟鞋踩著琴音,就像那唯獨的一枝青花要攀著身體長出,卻被揚起的紗衣輕而易舉綁縛,那些動作有著禪意的美,比那夜她跳給公儀斐的還要令人驚嘆佩服。

  光線問題,看不清高位上和曲的公儀斐神色如何,難得的是沒錯了曲音,而沿席落坐的門客無不屏氣凝神,偶有兩聲qíng不自禁地輕嘆,都被琴音掩過。看來在座的不愧知識分子,藝術鑑賞水平普遍不低,全場只有小huáng一個在打瞌睡。

  一曲舞罷,四下靜寂無聲。公儀薰雪白臉龐染出緋色,似冰天雪地間胭脂化水,那高高在上注視公儀斐的模樣,像是沒什麼可在乎,手指卻在身後緊緊捏住袖角。她想要他一個稱讚,是在等著他的稱讚,這心qíng我能理解。

  侍女自公儀斐面前將琴抱走,他抬頭對上她的目光,不動聲色淡淡一笑:“這舞倒很別致,從前沒見薰姐跳過呢。”

  我正覺奇怪,一向不多話的公儀薰已清潔冷冷地問出口:“怎麼會沒見過,他們說這是從前你做給我的曲子,我編給你的舞。”

  本來就靜寂的林地更加靜寂,若真是姐弟,兩人如此對話著實不妥,公儀斐斂了笑意微皺眉頭,一旁的公儀珊騰地站起身來:“你!”

  公儀薰微微偏頭,聲音不緩不急:“難道不是麼?”

  眼看兩人又要吵起來,一個童聲自席間糯糯響起:“才不是姑姑編的舞,是娘親教爹爹彈的曲子,是娘親為爹爹跳的這個舞,昨兒娘親還跳給我們看過,姑姑胡說。”

  說話的小男孩是公儀珊的兒子,因過去的事我只了解一半,也不曉得這是不是公儀斐的親骨ròu。

  公儀薰怔在原地,我也怔在原地,不懂明明只有我們兩人知道的舞,為什麼公儀珊也會跳。

  愣神之間看到公儀斐抱著那張琴離席過來,那是我帶來的琴,他大約是來還給我。

  回過神來的公儀薰蹙緊眉頭:“怎麼是我胡說,那是我……”

  話未完被公儀斐皺眉打斷,聲音壓得極低:“夠了,你是我姐姐,珊妹既是我妻子,便是你妹妹,有什麼可同她爭的,你事事比她qiáng又能如何,也該差不多點了,拿出做姐姐的樣子來,成天同自己弟妹吵鬧有什麼意思。”

  公儀薰臉上的那點緋色瞬間褪至雪白,神色仍是鎮定,握著袖角的手卻倏然拽緊。他同她擦肩而過,她一把拽住他衣袖,他卻未有半點停頓,月白的錦緞自她手中滑落,她其實並未用力。

  杯盤láng藉的條案之間響起極輕蔑的聲笑,公儀珊攬過身旁的錦衣小童,眼光冷冷投向公儀薰頓在半空中的那隻手。公儀斐似乎對一切暗藏的機鋒都渾然不覺,含笑遞琴給我:“這琴倒是把好琴,君姑娘可要收好了。”

  事qíng到這一步真是未曾料想。這一支青花懸想,公儀薰跳得很好,從來沒有過的好。可公儀斐對她說,夠了。

  他定不知道她是怎樣來練的這支舞。魅的jīng神先於身體出現,兩者磨合寡淡,jīng神無法jīng確控制身體,協調能力天生欠缺,為了讓那些意到形卻未十足到的舞步臻於完美,她常一個對時一個對時地練習同一個舞步。

  世人是因曾經而執著,可一個連曾經也沒有的魅,她是為何而執著?我不曉得她對公儀斐是什麼qíng感,姐弟之qíng或是其他,她只想給他最好的東西,假如她可以做到,無論如何都要做到。他卻覺得她只是爭qiáng好勝。我想,也許我們一開始就錯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