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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方麼,當然說不上好,不過堪堪過得去而已。安怡懂不得風水,卻聽見圍觀群眾里有人低聲指點:“果然是有貓膩在裡頭的,誰家埋人會埋在這種地方?這是鎮壓之地,表面看著風光向陽gān燥,地底下卻是有暗流的,你們瞧著吧,棺木一準兒已經被水泡得腐朽不堪了,更別說裡頭的人。”

  就有人嗤笑:“鎮壓誰呢?我看這是沒鎮壓著冤魂,反倒鎮壓著自己了吧?”

  衙門裡開棺驗屍自有一套程序,京城的老百姓們最愛的就是這樣的熱鬧,升官發財、金榜題名都比不過死人吵鬧,家破人亡更令人感興趣。

  安怡聽見有人提起了她,然後就有人和那人使勁兒地吵,無非是為她正名,說她是個好人。那個人口口聲聲都叫她“小安大夫”,可見是她的病人。先前還只有一個人替她辨爭,接著為她說話的人就漸漸多了起來,說閒話的人則訕訕地認了輸,轉而去罵田均和張欣這對jian夫****。

  這個世界不是全然那麼好的,卻也不是全然那麼壞的。有壞人,就有好人,有付出,總能看到些許回報。這給了安怡些許溫暖,她安靜地站在人群之後,往前眺望。

  棺材已經起起來了,果然如同之前閒談那人所言,不過短短六年的光景,已經腐朽不堪,基本看不出原來的樣貌。地下果然是有暗流的,這具棺材在入土之前也許光鮮亮麗,但經過這麼多個日夜的浸泡,好不到哪裡去了。

  田均和張欣被押了過來,有人問田均:“這是田安氏的棺木麼?”

  田均把臉轉開,一言不發。就有人用力踢了他一腳,大聲喝罵,他十分不qíng願地輕輕點了頭,隨著他點頭的動作,他髒污散亂的頭髮垂下來蓋住了他的半張臉。安怡看不清他的神色,卻能體會到他的心qíng,想必此刻是他這一生中最為美妙的時刻。

  又有人問張欣:“是這裡麼?”

  張欣輕蔑地道:“我怎麼知道?又不是我埋的。”她穿著粗布囚服,瘦得像一隻鬼,聲音粗啞如鴉,頭髮胡亂綰成一個簡單的髻垂在腦後,臉色蒼白瘦削沒有一點活氣,唯有一雙凹下去的眼睛幽幽的閃著鬼火,狠厲地四處張望尋找著熟悉的身影。

  安怡便知道,她使人花錢送進去的那些湯藥終究起了作用,而張欣也的確還捨不得死,所以張欣雖然還沒有完全病癒,終究也還是挺過來了。活是活過來了,可惜張欣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痛楚叫做生不如死。

  其他人當然沒能看見獄卒是怎麼對待張欣的,但她的確是跪倒在了泥地里,痛得老半天都爬不起來。這時候衙役再問她話,她便乖順地點了頭,臉色越發青白。

  腐敗的棺木被打開以後,安怡沒有靠近,但她能聽見前面傳來的驚呼聲:“這也太寒酸了吧?什麼陪葬都沒有。都壞掉了,還能查出來是誰嗎?”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王司業父子面色沉重地走了進去,和仵作低聲jiāo談,接著安大老爺和安懷也yīn沉著臉趕來了,衙役開始轟趕圍觀的人。

  眾人很是不滿意,憑什麼不讓他們看熱鬧呢?這樣的熱鬧真心一年難得見著一回。而且正是關鍵時刻,卻不讓他們看了,真是不道德。

  安怡不可能靠近,也不可能花錢去打聽,其實棺木里的人究竟是誰,她也很好奇。或許真的是曾經貼身伺候過她的丫頭,也可能是不小心知道了田均和張欣的秘密的人,還可能是從外頭花錢弄來的無名女屍。

  但不管怎麼說,這個人若是冤死的,那麼兇手必將付出代價。有王司業在此全程盯著,安怡就不想再呆下去了,她將頭上的斗笠壓得更低了些,調轉馬頭,迎著京城方向走去。

  她花了小半個時辰才繞出泥濘的小道,走上官道。厚實平整的官道讓她緊張的心qíng防鬆了些,她防松韁繩,任由馬兒自己走著,日光透過厚重的雲層灑落下來照在她的身上,烤得她渾身都暖洋洋的,她覺得又舒服了點。

  一輛馬車從後頭跟上來,不緊不慢地一直跟在她的身後,安怡頓生警惕,揚鞭跑馬,那馬車卻也跟著快了起來,她便又放緩了速度,馬車也跟著緩了下來。如此兩次過後,安怡打算奪命狂奔,卻聽見後頭有女子壓抑著聲音喊道:“我們是蜀王府的,你別怕。”

  安怡回頭,看到湖月將車簾拉起,露出朱側妃那張美艷無雙的臉來,便放緩了速度,冷漠地看著這一主一仆。

  馬車靠上前來,湖月小心翼翼地道:“不知鄉君可否入車一敘?”

  安怡冷淡地問道:“理由?”

  湖月有些侷促地看了眼朱側妃,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

  朱側妃道:“這幾天,蜀王殿下與劉嵩知府一共見了三次面,問的都是這樁轟動全京城的案子。不知道這個理由,夠不夠?”

  “不夠。”安怡挑釁地道,“也許你覺著前塵往事對大家都不太好,所以想要壓下此事,免得京城裡的人想起那些不光彩的事qíng來呢?”

  湖月急道:“你知道什麼?”

  朱側妃輕輕抬手止住湖月,平靜地道:“這裡人來人往,我覺得你不會太喜歡被人看到你以這樣的裝扮出現在這樣的地方,所以我邀請你來車上談,這個理由夠不夠?”

  正文第505章不能

  安怡冷笑:“所以你在威脅我?”

  朱側妃嘆了口氣:“我又怎會威脅你呢?我是在和你商量,為你著想。”

  來得太遲了,不管她是通過什麼辦法說動蜀王cha手這件事的,不管她今天在這個地方出現又是為了什麼,不管她叫住自己想要和自己說什麼,都來得太遲了。可是安怡想要問她一句話,安怡盯著朱側妃看了片刻,利索地跳下了馬。

  湖月如釋重負地將她迎上了車,車廂里舖著華貴的羊毛地毯,安怡孩子氣地惡意地將靴子上的泥漿擦在了地毯上,朱側妃漂亮的眉眼連動都沒動一下,仿佛安怡擦上的是別家的地毯。

  安怡很不舒服,覺得自己受到了忽視,所以她的態度就越發的惡劣:“我記得你那天走得很是gān脆利落,為什麼會突然改變主意呢?其實你更怕我找到蜀王府去威脅你吧?還是擔心事qíng鬧得不可收拾,影響了你的前途?或者是因為,你的娘家人這次不肯聽你的話,蜀王府中也有人藉此做文章,bī得你不得不面對現實?”

  朱側妃沉靜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安怡憋得很難受,她想把朱側妃臉上的那張一成不變的面具撕扯下來,更想把這外表普通,內里豪華的車中的華麗陳設全部毀得gāngān淨淨。但她做不到,因為這個人早就不是她的母親,因為這個人心裡眼裡都不愛她,她所有的發泄都會顯得自己更虛弱。安怡起身就走:“如果你在道上堵著我就是為了不說話,那我走了。”

  朱側妃拉住了她的袖子,輕聲道:“我想跟你講個故事。不知你有沒有興趣聽?”

  “我沒興趣。你是我的誰啊,我gān嘛要聽你講故事?”安怡口裡說著,人卻站著沒動,因為當年的那些事qíng,她真的很想知道。

  朱側妃笑笑,把一盞雲霧鑽林茶遞給她:“你的手太冷,坐下來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我說我的,你願意聽呢,就聽一聽,不願意聽呢,就當我自言自語。”朱側妃沒有等她同意,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有些往事,想必你在宮中就已經知道了。你們都把我看成是一個不知廉恥的女人,我也沒什麼好多說的,世風如此,沒必要多作解釋。這些年來,我因此背負的罵名也不少了,該付出的代價也沒有少付,究其因由,不過是因為我做了其他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qíng。”朱側妃唇邊帶著些輕嘲,“難道我被迫嫁給一個根本就配不上我的酒囊飯袋就是對的,難道就該從一而終,生生跟他綁一輩子,日日孤影孤燈,忍受他給我帶來的各種痛苦甚至於恥rǔ才叫正確?”

  其實她不怪她丟掉安保鳳走人,因為安保鳳的的確確不配給人做丈夫、做父親,她所怨怪的不過是她扔下了她。安怡心qíng激dàng,很想和朱側妃說上幾句,話到口邊卻又覺得多餘。她當年既然扔下自己,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這時候得到她的後悔一點意義都沒有。就算是自己辯贏了,又有什麼用?

  “當然沒有人能這樣要求你,包括兒女也不能。”安怡把臉撇開,看著從道旁掠過的光禿禿的樹木,終於還是忍不住,低聲道:“但能不能,要麼就不要生下她,要麼就盡力對她好一點?如果你把她帶走,她會不會死得這樣早?你有沒有想過,她瀕臨死亡的時候,她被折磨得痛不yù生的時候,她可能一直都在喊母親?你有沒有感受過,被所有親人漠視冷落,所有的錯或者對全都是錯的滋味?

  你大概沒有感受過,因為你從小都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此生唯一的挫折便是婚事。你不會知道那種滋味是什麼,就像是一株野糙,孤零零地生長在砂礫里,很渴很餓,但是永遠都沒有希望。某一天,有人突然把一束陽光投到她身上,她就以為那是全部的溫暖,奮不顧身地靠了過去,這便是那樁致命婚事的起因。”

  血色從朱側妃的臉上一點一點地褪去,她的呼吸聲漸漸沉重起來,聲音也有些尖利:“我盡力了!我盡力了!我本可以在最早的時候不要她,可是我捨不得下手!我……”

  安怡轉過頭來靜靜地看著她,黑色的眼睛裡滿滿都是眼淚。朱側妃的辯解聲戛然而止,緊緊咬著牙齒才能讓它們不發出磕碰聲,半晌,她的聲音才輕輕響了起來:“我,我也想過帶走她,但我,不能……”

  安怡的眼淚狂飆而出:“因為如果你帶上她就走不掉,是不是?”

  朱側妃開始驚慌,所有的從容優雅全都從她身上褪去,她放在膝蓋上的手因為太過用力地攥住裙子而青筋bào起,她露出了幾分老態,虛弱的道:“她到底是安家的骨ròu,安家不許……”

  “你說了任何人都不能讓你毀掉一生,當然也包括她在內。”安怡將袖口用力擦掉不知什麼時候掉下來的眼淚,惡狠狠地瞪著她道:“她的生父究竟是誰?”

  朱側妃怔怔地看了她片刻,耷拉下兩隻肩膀,láng狽地低聲道:“當然是安保鳳啊。不然還能是誰?”

  安怡咬著牙道:“那為什麼安家人說她是孽種?”

  朱側妃側開臉不肯與她對視,聲音木然地道:“誰知道呢,也許是因為在他們的眼中,不潔的人從頭至尾都不潔吧。”

  換句話說,因為有了朱側妃的私奔,所以她的血統也受到了質疑。當然,這質疑來自於大多數人,包括她的生父在內,祖父卻從始至終都不曾懷疑過,要不然,以當時安家的權勢,就算是惹不起蜀王也不會容許她活下去。輕輕一場風寒就可以要了她這條命,哪裡還會有後來的那些名貴陪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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