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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六站起身來,昂首闊步地跟在huáng四伏身後往外走去,臨入正殿,又有人上前替他整理了一番儀表。安六平靜地垂著眼,順從地任由他們,要往前轉就往前轉,要轉後背就轉後背。直到huáng四伏點頭認可,才又跨入正殿大門。

  正殿之中,殿首的長案之上橫著的天子劍上猶自帶著血痕,又有杯盤láng藉,打潑的美酒沿著長案蜿蜒流下,再浸入到雪白生涼的白絲茵席之中,暈染出一朵怪異蒼涼的花。蒼老頹廢的帝王盤膝坐在長案之後,一手握著酒杯,一手漫不經心地伸入一旁跪伏在地的美貌宮人衣襟之中,一雙赤紅的眼睛猜疑而冰冷地看著緩步而入的安六,良久不發一言。

  安六的目光從帶著血痕的天子劍上掃過,敏銳地嗅到了酒香菜香掩蓋下的那股子血腥味,於是知道今夜又有人枉死,卻不管,只管三叩九拜,行禮畢,便默默地跪在大殿正中等候。

  有一隻蛾子從外飛入,撲稜稜地朝著離帝王最近的那盞宮燈撞過去,老皇帝厭煩地皺起眉頭:“小六子,把這煩人的破爛玩意兒給朕弄走。”

  安六默默拜了一拜,起身小心翼翼地上前,迅捷地撲滅了那隻蛾子後便立即退回原來的地方,按著規矩離老皇帝遠遠兒的。

  “到底是年輕,身手可敏捷。”老皇帝長出了一口氣,揮手示意身旁的美貌宮人退下,自持玉壺往玉杯里倒酒,然後發現自己的手竟然十分不聽招呼,一杯酒倒有一大半灑在了外頭。用力將玉壺一扔,道:“你可知朕何故要見你?”

  安六跪伏在地,言辭卑微且溫柔:“孫兒不孝。”

  老皇帝皺起眉頭:“還記得上一次你給朕密報時所說的話麼?”

  安六低聲道:“孫兒如何又會忘記?”

  老皇帝有些落寞地道:“再說一次。”

  安六跪直了,朗聲道:“孫兒這輩子只忠於皇祖父一人,但違此誓,天打五雷轟,斷子絕孫,不得好死。”

  “好,好。”老皇帝突然厲聲喝問道:“何故要當街狙殺王七娘?劉昭儀究竟是怎麼死的?有人說你父子yīn謀謀反,你怎麼說!”

  第304章終結

  燭光下,老皇帝蒼老渾濁且布滿血絲的眼睛she出兩道直入人心的寒光,幾乎沒有費什麼力氣便直直刺入了安六的心裡。

  安六隻覺得一顆心被人死死攥住,由不得臉色微白,借著用力往下拜倒的機會避開了老皇帝的眼睛,用一種委屈到誇張的語氣疾聲道:“王七娘該死!自打她入門伊始便冷熱不吃,不敬孫兒,殘害孫兒子嗣,心裡還想著旁人,是可忍孰不可忍,難道因為她是王家的女兒,難道因為孫兒無所依持,便要日日忍受於她麼……”

  見他似有喋喋不休地將王七娘的過失無限誇大地說下去的勁頭,老皇帝有些厭煩地抬手揉了揉眉毛,輕聲道:“不要說她的事了,死就死了,我是問你,說你圖謀不軌是怎麼回事?劉昭儀又是怎麼一回事?”雖則劉昭儀已經被他封作了賢妃,然而他還是只習慣用昭儀來稱呼這個從少女時期便伺奉在他身邊的女人。

  安六沉默著,似是在組織語言。

  “你只管說,朕饒恕你的罪過。朕要知道的是真相。”老皇帝的語氣有些含糊不清,這麼多的兒孫,誰可信,誰不可信?

  “孫兒有秘qíng要稟告皇祖父。”安六猛地跪直身子往前膝行了幾步。老皇帝安然不動,安六卻敏銳地聽見了十分輕微的刀鞘碰擊鎧甲的聲音,於是他張皇地匍匐在地,不敢前進更不敢後退。前行是死,後退也可能是死,所以只能不動並伏地請罪:“孫兒該死。”

  一如意料之中。獅子雖然年老,也還荒yín好色,好酒貪杯,卻一直都很警醒,似這殿中,夜晚之時老皇帝不喜喧囂,所以人手最少,但自有規矩,若非得他親口允許,任何人不得靠近十步以內。當然,這任何人中不包含死去的朱後。

  老皇帝飲下半杯殘酒,饒有興致地看著安六笑道:“饒你不死,說吧。”

  安六很清楚,老皇帝的慈愛從來都只看心qíng。他所得到的榮寵遠不同於張儀正所得到的榮寵,他得到的寵愛是有條件的,而不是張儀正嫡子嫡孫那種自然的親切。所以他一直都很清楚老皇帝最喜歡什麼樣的談話方式和解決之道,於是他有些悲哀地看著老皇帝道:“孫兒不過是怕死。昭儀娘娘心裡掛懷著兒子,所以願意接受別人的蠱惑,孫兒卻知道不過是死路一條,賀王不過是蟄伏,一入盧兩鎮武戴將軍就已是半死人……”居然是把所有的事qíng都說得清楚明白,劉昭儀與賀王等人想做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樂意”跟著劉昭儀等人胡作非為。劉昭儀的死更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始終忠於老皇帝,讓劉昭儀做了賢妃,斷了一直yīn謀策劃謀反的賀王一臂,如今將這些和盤推出,更是為了更進一步。

  “老二的親軍這些年來明里暗裡的確擴大不少。朕就說呢,武戴怎會如此輕易就拿下了他。”老皇帝想到被自己派去探查的桓王,若有所思,輕聲道:“你可知道,換了旁人,你還是死路一條?”

  他如何能不知?所以頂好還是按著原計劃進行,只要殺了面前這個人,只要奪了玉璽並順利逃走,他就還是賀王的兒子,就還有機會與剩下的幾個兄長一爭長短。安六垂著眼,有些悽然地道:“孫兒只能祈盼皇祖父長命百歲。”

  “長命百歲?”老皇帝笑了起來,蒼老的聲音震dàng著胸腔,激起一連串的咳嗽,內侍很有眼色地捧上痰盒。老皇帝舒服地吐出一大口濃濃的huáng痰,忿忿道:“沒人能長命百歲,很多人都盼著我死,特別是最近。他們都等不及了,我yù殺李氏祭旗,可恨許衡老匹夫卻要多嘴,再看你四叔父子,好比是要殺他們的娘!”說到這裡,想起康王的娘正是朱後,便有些黯然地閉了嘴。

  安六不敢多言,只垂眸聽著。他曉得許衡憑什麼說動了從來嗜殺不留qíng的老皇帝,不過是告訴老皇帝,老皇帝兒子們純孝的已經不多了,再殺了李氏,難免讓康王府也跟著不安,再讓局勢動dàng起來,實在不利於團結,要殺要剮都應等到平定叛亂之後再做打算。

  老皇帝歇了口氣,喋喋不休地道:“老四既然捨不得殺這個兒媳,我便讓他去攻打李氏,兵戎相見互成仇敵之時,看他究竟要怎麼辦?你四叔父這個人實在是軟弱得糊塗。”

  縱然如此,你還是想要把大位傳給他,是吧?所以立儲的聖旨早就寫在那裡,所以放心把虎符兵權都jiāo給他,你是以為自己還能撐到他平叛歸來呢?還是以為什麼?你罵他軟弱,其實不知道咬人的狗才不叫。等他得到了兵權,你便可以知道他是否真的軟弱糊塗了。安六恭敬地匍匐在地,聽著老皇帝借著酒意盡qíng地發泄著心中的許多秘密,然後越聽越心驚,心想等到老皇帝酒醒,自己這個得知了許多秘密的人大概也就會永遠失去這雙耳朵和眼睛。

  他有些焦躁,卻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壓低了聲音繼續道:“若只是賀王謀逆,不足為懼。這麼多王叔和大將軍在呢,又有皇祖父英明果敢,他進不來就是死路一條。所以,賀王是有內應的。”

  老皇帝猛地坐直了身子,冷笑:“你說。”

  安六有些焦躁地看了看四周。即便是這樣冷清的夜裡,明里暗裡還是有不少人伺候著,等待著,特別是不遠處一直裝傻充愣站著的huáng四伏。這是個大麻煩。

  老皇帝明顯會錯了意,以為他是怕隔牆有耳,故而不敢說,便揮了揮手,於是四周的侍從都很有眼色地退得更遠了些。唯有huáng四伏照舊巍然不動。

  安六閉了閉眼,豁出去似地道:“是三叔父。”

  “老三?”老皇帝一怔,隨即狂笑起來。

  安六微急:“難道皇祖父不信?”

  老皇帝看了他一眼,道:“信啊,你還有什麼要同朕說的?”

  安六抿了抿唇,越發焦慮不安:“孫兒請賜紙墨。”

  老皇帝便命宮人:“給他。”

  安六提筆若有千斤重,終是在紙上寫了“密道”二字,將紙對摺後jiāo給內侍,然後滿懷期待地看著老皇帝。卻見老皇帝打開看後,面無表qíng地閉上了眼,猶如老僧入定。

  有夜風chuī進來,猶如有人對著安六的後頸窩chuī了一口涼氣,令得他全身汗毛倒豎,猶坐針氈,卻只能穩穩地跪在地上不動,等著命運的宣判。他今夜所做的事已經大大超出了之前與人共謀時定下的計劃,他在賭命,賭他這怎麼看都似是死局的一生。

  良久,老皇帝終於擺了擺手。於是一直站立不動的huáng四伏悄無聲息地當先退出,又有內侍依次而出。偌大的殿內,只剩下安六與高高在上的老皇帝。但安六知道其實不止,還有很多配著刀劍的侍衛藏在暗處,所以老皇帝會召他近十步之內,於是他的機會就來了,他只需要等待那個契機,等待那個人的到來。

  果然老皇帝沙啞了聲音道:“你過來些說話。”

  於是安六膝行上前,穩重保守地停在了離老皇帝五步遠的地方。

  殿外,huáng四伏有些發愁地皺著眉看向天邊,心想安寧了這十餘年,終於是又要大亂了。誰會想到賀王與桓王這兩個冤家對頭居然是一夥兒的呢?突然間有腳步聲傳來,huáng四伏回頭,看到幾個宮人挑著幾盞宮燈,簇擁著一乘肩輿急速而來,肩輿上坐著妖艷哀愁的福王妃。真是亂七八糟,huáng四伏的眉頭越發皺得緊,卻不得不迎上去道:“殿下怎地來了?”

  福王妃斜靠在肩輿上,將素白纖長的手掩住朱唇輕輕打了個呵欠,慵懶地道:“不是聖上命人去宣召我的麼?莫非老總管不知?”

  huáng四伏的確不知,但想到自己之前曾奉命去接安六,指不定老皇帝就是那時使人去宣召的人,畢竟這種事qíng不是一次兩次,且福王妃既能順利進來,那便是有所恃仗。這種事,便是他也不敢問得太多,便道:“聖上在理政事,還請殿下偏殿稍候。”

  福王妃點點頭,順從地下了肩輿,直直向著左側偏殿而去,行到門前,突地轉身朝huáng四伏招手:“老總管,你來我有幾句話要問你。”

  huáng四伏有些為難地瞟了眼正殿大門,聽到裡面安靜得很,心想安六的話當未說完,不會這麼快就叫他,便順從地跟了福王妃入了偏殿。偏殿內燈光昏暗,chuáng帳低垂,有甜膩名貴的蘇合香盤桓其中,福王妃身上所著的輕薄白色紗綃被風chuī起,勾勒出一具活色生香的美麗胴體。huáng四伏不敢再看,低低垂了眼:“殿下請說。”

  福王妃將纖纖玉手搭上他的肩頭,吐氣如蘭:“老總管,我一向待你不薄,你卻瞞著我給聖上找小妖jīng,實在是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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