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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口有人嗎?”自小黑暗中的生活,讓花荻的其他感觀極其敏銳,雖然葛芬只是安靜地看著他,但花荻依舊察覺門口似乎有人,遂帶著笑意試探地問。

  葛芬心口微酸,這個立如玉樹,笑如chūn風的男子竟然是個瞎子。她忙道:“我叫葛芬,是來見黑先生的。”

  “我就是。黑瞳是我作品的署名,你叫我花荻就可以了。”花荻走了兩步,向葛芬伸出手。

  這麼年輕英俊的黑瞳?一個看不見的黑瞳?葛芬幻想了好多次黑瞳是如何樣的人,世事再次證明結果總是在人的意料之外。呆了一會,葛芬才趕緊伸手與花荻握了一下,握住他的手時,葛芬驚覺自己滿手心都是汗,不好意思地又趕緊收了回去。

  花荻在前領路,體貼地道:“屋子中比較涼快,我們邊走邊說。我直接叫你葛芬可以嗎?”

  葛芬一面收傘,一面點點頭,又立即醒覺對方看不見,忙道:“可以。”

  花荻笑說:“今天你先熟悉一下周圍環境,以後我們就在這裡工作,如果有什麼不滿意可以告訴我,希望我可以提供一個舒適的工作環境。我也算是G音樂學院的畢業生,說起來還是你的師兄,所以不要客氣。”

  葛芬心想,但凡G音樂學院畢業的人怎麼可能會不知道黑瞳是從G畢業的呢?陽光音樂的三個創始人之一。其他兩位早已放棄音樂,專心經營公司,只有黑瞳還是真正的音樂人,業內最負盛名的歌詞作者。他的歌詞內有中國古典文學的洗鍊內蓄,外有符合時代流行的節奏動感,字裡行間一反時下的叛逆灰暗,而是對生活的熱愛感悟,是流行歌曲市場內罕見的叫好又叫座的作者。雖然為人極其低調,不出席任何頒獎典禮,也不接受任何採訪,可關於他的傳聞依舊滿天飛,什麼未參加考試破格錄取,教授的關門弟子,單獨授課,兩年就畢業,音樂學院年紀最小的畢業生。

  小樓共三層,底層因為在地下,所以從外面看來只是兩層。底層是工作區,一層有廚房和客廳,唯一讓人聯想到主人身份的就是那架巨大的三角鋼琴。花荻領著葛芬參觀了地下的工作區和一樓,一路行來,葛芬只是隨在花荻身後用眼睛看,偶爾問一兩句和工作相關的問題。

  花荻第一次碰到陌生人把他當作正常人看,不會碰到門就幫他開,時刻提醒著他注意前方有個凳子,或右面有個椅子,他們總會一面刻意避免著盲人,殘疾人的詞語,努力做出一副把你當正常人的樣子,可一面又時刻提醒著花荻,你是不正常的。

  花荻指了指三樓道:“那是我的私人生活空間就不請你上去了,我還要去院子中感受一下陽光,你隨意。”

  葛芬捧著手中的冰水,立在屋廊下,靜靜看著站立在院子中的花荻。花荻又站了會,滿意地嘆口氣,走進了屋廊下,葛芬忙輕聲道:“我站在左邊的藤椅前。”

  花荻坐到右邊藤椅上,一邊摸索著桌上的冰塊,一邊笑著點了下頭,心中又多了幾分好感。一般人總是忘記他獨自一人生活得很好的這個事實,忍不住地幫他這裡幫他那裡,卻又在真正尷尬處忽略。這個女孩子不會因為他在桌上摸著拿冰塊就急急遞給他,對她是舉手之勞,但她卻選擇了旁觀,而這就是對他的最大尊重。但她會細心地提醒他自己站在哪裡,否則他不是沒有可能想坐到左邊的藤椅上。

  花荻往±子中加了兩塊冰塊,大喝了幾口,身心立即涼了下來。

  葛芬問:“你很喜歡太陽吧?”

  花荻雙手握著±子,冰著自己發燙的手心,“很喜歡,那麼熾熱的溫暖,沒有辦法讓你不喜歡。”

  葛芬沉默了一會,緩緩道:“我知道你肯定也喜歡晚上坐在月色下,感受月光在肌膚上流淌的感覺,你還喜歡聽冬天雪落的聲音,風颳過屋子的聲音,喜歡聞chūn天花開的香氣,雨後cháo濕的青糙香。”

  花荻心中一動,笑說道:“差不多吧!我喜歡生活中一切美好的東西,你也喜歡做這些事qíng嗎?”

  葛芬神色有些恍惚,記憶似乎又回到五年多前的東湖邊,那個男子緊緊握著她的胳膊,溫和地要她用觸覺、嗅覺、聽覺去欣賞東湖的風光,似乎穿越過時光與空間在回應著五年前的那場對話,極其溫柔地自語道:“你有沒有聽見過雪花飄落在屋頂上的聲音?你能不能感覺到花蕾在chūn風裡慢慢開放時那種美妙的生命力?你知不知道秋風中常常都帶著種從遠山上傳過來的樹葉清香?我已經全部學著感受過了……”

  葛芬從沉思中醒來,看到花荻怔怔發呆,臉一下通紅,急急解釋道:“那些話不是我說的,是一個叫花滿樓的人說的,我只是鸚鵡學舌。”

  花荻不知怎的,臉也有些微紅,笑著說:“花滿樓?和我一個姓?捕捉生活美麗的人,我很希望能結jiāo。”

  花荻顯然不看武俠小說,葛芬也樂得省去一番解釋,她真的認識一個叫花滿樓的人,而非古龍筆下的虛構人物,含笑道:“哪天我帶他來見你。”

  葛芬語氣熟稔,顯然和花滿樓極是親密,花荻心中沒來由地一澀,卻依舊笑著說:“歡迎,友朋來,不亦樂乎!”

  葛芬笑說:“你和外界傳聞的一點都不一樣,外面都說你很孤僻不願見客。”

  花荻把±子擱回桌上,“我只是想專注於自己的工作,我是寫詞人,見人應酬這是藝人的工作,但我很願意見朋友。”

  夜晚葛芬在燈下寫道——

  花滿樓:

  我今天認識了一個人,他也是一個很懂得生活樂趣的人,我在想如果我當年的手術沒有成功的話,我只要能做到他的一半,我想你應該就不會對我失望了。他的聲音似乎和你的一樣溫潤好聽,我真後悔當年為什麼沒有記住你的聲音。你是否還會偶爾想起我?也許你不會記得了,我當時表現得那麼差,脾氣又那麼壞,而像你這樣的男子肯定會有很多女孩子傾慕。我但凡有時間都會回東湖,我一直在祈求老天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看看你。可是已經五年了,我懷疑你可還會出現,但我想你肯定也是喜歡東湖風景的,只要你還在這個城市,你總會再去看看東湖的,我遲早會等到你……

  葛芬自恢復視覺後就開始寫日記,因為曾經失明,覺得每天看到的都是值得珍藏和記憶。

  大二時,同寢室的女孩子朗讀《鳳舞九天》,“……只要你肯去領略,就會發現人生本是多麼可愛,每個季節里都有很多足以讓你忘記所有煩惱的賞心樂趣……你能不能活得愉快,問題並不在於你是不是個瞎子,而在於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你自己的生命,是不是真的想快快樂樂地活下去。”

  她立即覺得那個男子就是現實中的花滿樓,古龍書中只要和花滿樓有關的段落她都倒背如流。從此,刻在心上的一道聲音有了名字。她愛上了一道聲音,一個從未見過,但是卻給予她良多的人,荒唐嗎?五年來,葛芬只覺幸福與酸楚同在。

  花荻雖然看不見,每到夜晚卻仍舊喜歡打開燈,他總覺得夜晚的光亮對黑夜中經過的旅人而言有別樣的含義,一座黑漆漆的屋子和一座燈光溫暖的屋子講述的故事不一樣。今夜屋子卻罕見地黑著,黑暗中,重複播放著葛芬應徵工作時的歌曲。一首童謠,旋律簡單,可卻頗有《詩經》的韻味,感qíng淳樸真摯,作曲的人顯然在用心感受世界和生活。花荻沉默地坐著,手中的咖啡由熱變冷,心中滑過一句話:“白頭如新,傾蓋如故。”

  夏日的bào雨來得突然猛烈,葛芬緊著跑,可短短一段路也讓她腰以下的裙子濕透。夏天的衣料本就輕薄,此時緊緊貼在身上,讓一向喜雨的葛芬有些惱恨起這場雨來。

  院門安裝著電子密碼鎖,葛芬核對完密碼後,趕緊推門進去。正對院子的一面牆幾乎全是大玻璃窗,花荻正立在窗前,身後是那架三角鋼琴。

  葛芬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裙子,抿著嘴笑起來,繼而又有些發愁。她看了眼光潔的木地板,再看看身上滴著的水,站在屋子門口,實在難以舉步。

  花荻側身看向門口,笑問道:“怎麼不進來?”又立即“哦”了一聲,“你等等。”

  花荻轉身拿了一條大大的浴巾遞給葛芬,“先擦一下。如果還覺得不舒服,可以去沖一個熱水澡,有嶄新gān淨的毛巾浴袍給你用,浴室內有烘gān機,沖澡前把衣服放進去,洗完後估計也快gān了。”

  葛芬一面用毛巾吸著身上的水一面道:“不用了。我小時候最喜歡淋雨,下雨時經常會故意跑到雨中。”

  “我也是。我小時候最喜歡下雨,因為它比太陽、比chūn風更容易感覺。或者溫柔,或者粗bào地打在人身上,給人最直接的觸覺。今年一直沒有下過雨,我一直在等它,剛剛差點想衝到雨中,想到你要來……”

  葛芬忽然扔了毛巾,拉著花荻的手走進院中。滿天的雨沖打而下,頃刻間兩人都已濕透。

  葛芬的裙子緊裹在身上,曲線畢露,不過此時只有花荻,葛芬無所顧忌地伸展著雙手,模仿著種子初發芽的樣子,歡快地在雨中轉了幾個圈,“小時候,爸爸給花澆水,我問為什麼,爸爸說為了讓花快快長大。第二日下雨時我就跑到雨中假扮花的樣子,想著過幾日就可以快快長大,可以穿上媽媽的細長高跟鞋可以光明正大地把嘴唇塗得艷紅。惹得眾人從此後都不肯叫我名字,都叫我傻囡。”

  雨大風急,聲音剛出口就被chuī散在風裡,葛芬扯著嗓子直吼,花荻抹了抹臉上的雨水,大聲地吼了回來:“你現在唇是艷紅的嗎?”

  葛芬哈哈大笑道:“最奇怪的是等我真可以光明正大抹口紅時,最怕的就是艷紅色。”

  花荻剛張嘴yù說話,風向突改,chuī了他一嘴雨水,花荻低著頭只是咳嗽,葛芬又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未斷,驚呼了一聲,花荻趕著問:“怎麼了?”

  葛芬扭捏了下,吼道:“我也被灌了一口雨水,看來真是不能嘲笑人。”她話沒說完,花荻已經笑起來,只不過這次學jīng乖了,彎著身子低頭笑著。

  兩個人淋雨的感覺和一個人大是不同,一個人時是靜中感受著動,兩個人卻是與雨一起動著,花荻只覺心中說不出的暢快。

  花荻捂著嘴吼道:“再淋下去該感冒了,進去沖澡,樓下歸你,樓上歸我。”

  “地板怎麼辦?”

  “地板?地板誰洗得慢誰擦。”花荻話音剛落,葛芬人已經衝進了屋子,花荻叫道:“我用樓上,你已經占了便宜。”回答他的只是一串銀鈴般的笑聲,花荻不緊不慢地走進屋中,眉眼間俱是歡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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