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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望著廖銘,悲哀神色溢於言表:

  「你為什麼執意如此?」

  執意將各種證據攬上自身,執意讓自己成為嫌疑人,執意證明自己,才是那個殺死孟三兒並殘忍分屍的兇手。

  廖銘想守護的東西,到底有多重要,竟值得他搭上全部生命與聲名。

  裴郁站在原地,感覺到沈行琛向他這邊走了幾步,略顯擔憂的眼神望過來,卻知趣地保持著安靜,沒有驚動他需要流露的哀傷。

  良久,廖銘身形一動,卻是朝向喬家父母:

  「你們先回家吧,這邊交給我來處理。」

  「可是……」喬媽媽眉眼間亦有掩飾不住的憂愁,猶豫一下,並沒有走開。

  「小念還在幼兒園。」廖銘提醒道,「該去接他了。」

  喬家父母這回沒再言語,可依舊進退維谷,步履艱難。

  裴郁看到廖銘深呼吸一口氣,語氣卻是耐心平和,像立誓,又像安撫:

  「放心,有我在。」

  這話似乎終於給了喬家父母一些力量,這對憂傷的中年夫婦對視一眼,欲言又止,只好向裴郁這邊看了看,輕輕頷首致意後,默默離開。

  裴郁沒有點頭,也並沒看他們。

  此刻他已經完全不想顧及活人的禮節,只想向廖銘本人把事情問明白。

  等到車庫旁邊只剩下他們三個人,廖銘便轉身對沈行琛道:

  「小何偵探,失陪一下。」

  說著,又朝裴郁做個請字手勢,希望他進車庫說話。

  裴郁看了看沈行琛,後者頗為通情達理地點點頭,應一聲,自動退開幾步,表明自己不會偷聽。

  他微垂下眼睫,跟著廖銘走進車庫。

  隨著廖銘按下手中鑰匙,車庫門緩緩降落,阻隔了大半夕光。

  淺淡暮光隔著門縫從地底透過來,裴郁很快便適應了這裡昏暗的視野。

  白色吉利帝豪將車庫占去大半,餘下的空間不大,他走到牆邊,轉過身,與廖銘四目相對,等著對方開口。

  廖銘卻沒有說話,望了望他,便反手開始解扣子,將自己的警服襯衫脫掉。

  裴郁面無表情,一動不動,注視對方脫下衣服,珍而重之地將襯衫搭在車上。

  下一秒,廖銘忽然上前一步。

  他還沒反應過來時,對方卻身形一矮,單膝跪了下去:

  「裴法醫。」

  裴郁實實在在一驚,立刻想去拉他起來。

  然而由於對方已經脫掉上衣,失去了衣袖這種東西的緩衝,指尖與活人皮膚相觸的手感,令他條件反射式地抖了兩抖。

  看來並不是每個活人的觸感,都像沈行琛一樣好,他腦海里突然莫名其妙蹦出來這樣不合時宜的念頭。

  一面胡思亂想著,他只好觸電般地迅速放手,蹙起眉頭:

  「這是幹什麼,你起來。」

  「我不能穿著警服跪下,請原諒我的失禮,裴法醫。」廖銘卻半跪在他眼前不動,微仰起頭,目光誠懇而倔強:

  「這是我第一次叫你裴法醫。兇手是我,算我求你。」

  裴郁薄唇抿成一條線,靜默無言,居高臨下看著這位年輕的刑警隊長,眸光里有無限隱秘的惆悵。

  半晌,才淡淡啟唇:

  「是喬湘,對嗎?」

  「是我。」廖銘口氣平靜,語調中卻有種堅持到底的負隅頑抗,「求你,忘記她。」

  裴郁伸出的手懸在半空,靜止不動,仿佛承載著他難以言表的悲憫:

  「廖隊,你何苦這樣執著?」

  「我欠她一條命。」廖銘放在膝上的指節收緊,泛出一點森寒的青白。

  「非還不可?」

  「非還不可。」

  廖銘邊說,邊鄭重點頭,語氣是一種不容抗拒的莊重。

  多年前那張警官學院的畢業合影,從裴郁眼前緩緩滑過,兩個年輕學員明朗單純的笑容,映得這昏昧的車庫似乎都亮了幾分。

  他靜靜凝望廖銘,想從這張仍舊稜角分明,神色卻顯得過分嚴肅的臉上,找到一點當年的天真意氣:

  「因為祁山,對嗎?」

  這個名字從口中說出的剎那,裴郁明顯感覺到,廖銘的身形猛烈一震,簡直像承受不住這兩個字帶來的衝擊力和重量,在比平常矮了一小半的高度上,依舊搖搖欲墜。

  他伸手拿過那件警服襯衫,朝廖銘遞過去:

  「想說說,就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棉質布料才被抽走,從手中輕輕滑落。

  廖銘默默站起身,接過衣服,重新穿好。

  繫到第三顆扣子時,裴郁聽到他磁質而沉悶的嗓音響起,像是從許多年前穿風過水,跋涉而來,帶著沿途長久的砂礫與風霜,駐足遠望:

  「他是我最好的兄弟……」

  ————

  如裴郁所料,廖銘和祁山相識於警校,是那一年特警專業的同班學員,也是同一個宿舍,同住上下鋪的兄弟。

  祁山睡在廖銘上鋪,開朗,陽光,帥氣,是任誰見了都會心生好感的類型。

  兩個年輕男孩一見如故,頗為投緣,很快便混跡成最佳損友。上課幫忙答到,下課一起打球,遇到心儀女孩便自告奮勇上去幫對方要號碼,關起宿舍門吹天侃地一桌燒烤幾箱啤酒喝到凌晨。

  開懷大笑過,抱頭痛哭過。四年警校,最不堪的狼狽,最美好的青春,他們都彼此見證,共同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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