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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行琛眸中閃過譏諷的微芒,勾起唇角,並沒有反駁。
裴郁輕輕握住他的手腕,從肩上拉下去,隨即鬆開,像拂落一枚不起眼,沒有重量的塵埃:
「活人的感情來得太容易,也太廉價,無一不建立在自身利益之上,有什麼意思呢。還不如坦誠一點,承認一身獨善,好好愛一愛自己。」
沈行琛的手如同失去知覺一般,任他揮落,一雙熾熱的黑曜石卻始終望進他冰川綿延的眼瞳,似乎試圖注入一星跳躍的火焰。
裴郁從床邊退開,緩慢卻決絕,將視線自對方身上移開,拿起藥油酒精,轉身出了門,沒有再回望一眼。
責,他可以負。
心,還是不要動的好。
為一個活人拋棄原則,顛覆認知,對於從來不知恐懼為何物的他而言,不咎於最可怕的恐怖故事。
第129章 半個人
第二天早晨,裴郁從標本室里走出來,立刻察覺到,家中空無一人,沈行琛不在。
他下意識掃一眼客廳牆角,那隻被對方視若珍寶的花梨木小箱還安靜放在那裡,沒有移動過。
沈行琛並沒離開。
他暗自鬆了口氣,自顧走去洗臉。
昨夜心潮過於起伏,需要他在生命跡象缺失,卻又處處迴蕩著死亡歌謠的標本室里獨自寧神許久,與骨骼器官為伍,才漸漸平靜下來。
這種失控的感覺太差勁了,他想。
明知列車離軌後的唯一結局是毀滅,還貪婪地抓著操縱杆不肯放手,一路橫衝直撞,駛向未知的遠方。
鏡子裡略顯凌亂的發梢上,有細小而晶瑩的水珠墜落,自上而下滑過那雙冷峻如鋒的眉眼,在窗口透進的陽光照射中柔和了輪廓。
端起刷牙杯,杯子上那朵鮮艷漂亮的紅玫瑰依舊向他安靜地招搖,明目張胆地刻下獨屬於他的印痕。
流水漫過花瓣圖案上緣,他關上水龍頭,舉起杯,嬌艷欲滴的花像有了生命,在水光中微微浮動。
他抬手,向後抄一把頭髮,細碎水滴四散飛濺。
空氣里還有熟悉的香水味道殘留,裴鬱閉上眼睛,做一個深呼吸,心滿意足地走出來。
說著要抗拒活人氣息,卻忍不住捕捉每個從沈行琛身上逡巡而過的分子。他不無自嘲地想,原來自己不過也是個貪心不足,又不敢承認的俗人。
走到客廳,裴郁一眼就看見桌上擺放整齊的杯盤,盤中堆著金黃飄香的鬆餅,杯子裡的咖啡還在裊裊冒著熱氣。
他走近桌旁,才發現那些鬆餅都被做成飽滿的心形,箇中情意,昭然若揭。
咬下一口,蓬鬆而綿軟,如雲團融化在唇齒間。
淡淡甜香不知不覺覆蓋味蕾,反應過來時已盈了滿口余甘,像誰潤物細無聲的悸動之雨,發覺之際,已經淹沒堅不可摧的城池。
————
殘肢斷腿的接連出現,使整個市局悄悄籠罩在一種莫名的壓迫感之中。
死者孟臨溪的身份已落實,通過接下來幾天廖銘和豆花兒的走訪,他們基本可以確定,七月十九號當晚,丁勝是最後一個見過孟臨溪的人。
自那之後,孟臨溪便沒再出現在別人的視野中。
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做了什麼。認識他的人從口口相傳的蛛絲馬跡里推測出他的死訊,驚訝之餘,也不免一副「早該如此」的釋然模樣。
只有他年邁的瞎眼老娘,還殘存最後一絲希望,對上門的廖銘下跪磕頭,只求能留兒子一命,讓他認打認罰,重新做人。
現有的左上肢和右下肢,讓裴郁將孟臨溪的死亡時間,鎖定在七月十九號深夜,並且其死後被分屍,死因目前還不能定論,不排除意外和自殺的可能。
這樣一來,孟臨溪屍體的剩餘部分,就變成了定時炸彈,埋在望海市任何看不見的角落裡,只等契機合適,被忽然引爆。
因此,搜尋剩下的屍塊,就變成了當務之急。
局裡對這起案子表現出恰如其分的重視,成立了「七·二六碎屍案專案組」,交給廖銘全權負責,還做出了「兩個務必」的指示——
務必儘快偵破案件,堅決打擊不法分子的囂張氣焰;務必減低社會影響,避免引起市民不必要的恐慌。
「我覺得,這種事情確實容易引起恐慌。」
這天下班之前,裴郁在走廊上遇到豆花兒,對方瞪大眼睛,左右看看,一臉凝重地壓低聲音,朝他嘀咕,像是兇手就躲藏在暗處,要趁他們不備,突然跳出來行兇:
「你想,按照你推算的案發時間,三更半夜,伸手不見五指,硬是把一個死人砍成幾塊,這得需要多強大的心理素質啊。反正換了我,我是受不了。」
裴郁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就你那膽量,受得了什麼?」
餘光瞥見豆花兒投來驚奇的目光,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種略帶調侃的輕鬆口氣,與自己平日所展現的高冷矜持形象,有些不大相符。
本想裝作若無其事,將這篇兒揭過去,誰知豆花兒跟他沒有默契,執意要挑明:
「裴哥,我發現最近幾天,你身上的氣質好像不太一樣了。」
「嗯?」裴郁疑惑地挑眉。
「具體的我也說不上來,就是感覺……你不那麼像死人了。」豆花兒非常認真地說。
「嗯?」裴郁再次挑眉,一時分不清他是褒義還是貶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