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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有啥的,主要是……」丁勝指指斷腿上的紋身圖案,「這人我認識。」
「嗯?」裴郁故意從鼻子裡發出一個音節,聽上去半壓迫,半威脅,促使對方說下去。
「這人叫孟三兒。」丁勝說,「我欠了別人點錢,別人雇他追著我要債,所以我認識他。你看這腿上,這金龍,除了他,誰還用這圖案,生怕別人看不出來自己不是好人。」
裴郁微微點頭,狀似不經意道:
「你好像,很討厭他?」
「誰不討厭追著屁股後邊要錢的啊。」丁勝脫口而出,說完,又立刻意識到什麼,連忙賠著笑臉找補道,「當然了,誰讓我欠人家錢呢,各為其主,談不上討厭。警察同志,你可別懷疑我啊。」
裴郁環起雙臂,似笑非笑:
「你也知道,自己看起來很可疑?」
「我……害,算我倒霉唄。」丁勝一擺手,眉眼耷拉下來,無精打采,「我晚上遛彎兒,從橋洞底下過,看見這玩意兒好奇,就打開瞅瞅。這塑膠袋和膠布原來就有啊,可不是我包的。不瞅不知道,一瞅嚇一跳,我本來尋思是哪個冤鬼叫人給弄死了,切碎了扔在那兒,再一看這金龍,好傢夥,這不孟三兒嗎。我趕緊又包起來,跑到你們公安局來報案。也不知道我三哥這是得罪誰了,上個禮拜還好好的,現在怎麼落到如此下場,唉……」
說著說著,還假模假樣地嘆起氣來,做出一副傷心之態。
裴郁略略昂首,制止了他假惺惺的表演:
「西城區發現的碎屍,跑我們東城區來報案,你也不嫌遠?」
只見丁勝嘿嘿賠笑,連連擺手:
「你們不是市局嘛,比派出所級別高。我三哥死得這麼慘,得引起重視啊,要不然,不就白死了麼……」
裴郁沉默幾秒,晾了對方一會兒,才道:
「報案你就好好報,隨手扔地上,怕人看見?」
丁勝咂咂嘴,收斂了笑容,又恢復半真半假的訴苦之狀:
「不瞞你說,警察同志,我到底還欠著錢嘛,要是大喇喇在街上走,被人發現了來討債,又是一樁麻煩。神不知鬼不覺把案報了,誰也不礙誰的事兒。」
裴郁頓了頓,繼續追問道:
「報完案不走,瞎晃悠什麼?」
丁勝的目光卻從一旁沈行琛的身上逡巡而過,又落回裴郁這邊,賠笑解釋:
「剛才你倆不是……我還尋思能看一場呢。」
裴郁面色一僵,正要開口,卻聽見許久沒說話的沈行琛在一邊說道:
「看一場什麼?」
「不花錢的野戰電影唄。」丁勝一臉明知故問,不可言說的笑容。
出乎意料,裴郁卻發覺,沈行琛望向丁勝的表情,並不像往常那樣雲淡風輕,也沒有如他一貫喜歡做的那樣,當著別人,朝自己含情脈脈地飛來個眼風。
那雙亮閃閃又寒浸浸的黑曜石里,流轉著一些他看不懂的東西,幽深莫測,不辨悲喜。
裴郁心中一動,不禁輕聲問他:
「怎麼了?」
沈行琛卻輕輕一笑,語氣也是難得的正經:
「沒事,晚上風涼,有點冷。」
少見的端莊自持口氣,裴郁卻從中聽出幾分被刻意隱沒的言不由衷。
「警察同志。」丁勝左右看了看,焦灼之態顯而易見,「案我也報完了,我能走了不?」
裴郁看他一眼,涼涼道:
「賭桌上不知道害怕,欠了債才開始害怕?」
丁勝張著嘴愣住半晌,才反應過來,連忙慌著擺手:
「沒有沒有,沒賭……錢是我打撞球欠的。」
裴郁垂眸,懶得揭穿他拙劣的藉口:
「你最後一次見到孟三兒,是什麼時候?」
丁勝一怔,整個人都變得緊繃起來:
「警察同志,你懷疑我?我可真的什麼都沒幹啊……」
裴郁抿抿唇,話語中不見感情起伏:
「回答我。」
「你可別冤枉我,讓我想想……」丁勝歪著腦袋想了一陣,一拍大腿道,「上禮拜二……對,就是上禮拜二。那天晚上他上我家來,商量還錢的事兒,我留他喝了頓酒,完事兒他說還有別的事,就先走了。」
上周二,也就是七月十九號。
倒是符合對孟臨溪死亡時間的推測,裴郁想。
「後來他要去哪兒?」裴郁追問。
丁勝頭搖得像撥浪鼓:
「那我就不知道了,那天我也喝得不少,連他啥時候走的都記不清了。」
「你也?」裴郁問,「他走的時候喝醉了?」
丁勝又皺著眉想了一會兒:
「反正喝得不少,走路老想摔倒。」
「誰能給你們證明?」裴郁問。
丁勝眼皮一耷:
「在家喝的,誰能證明,唯一能證明的人,這不跟這兒碎著一塊子嘛。」
他一指那截斷腿,表情灰敗。
「那天晚上到現在,你再沒見過他?」裴郁問。
「真沒有。」丁勝使勁搖頭,「警察同志,我人都送上門來了,還能糊弄你嗎?要真是我弄的他,不得連夜逃跑麼,還等著你們來抓我?我是冤枉的呀。」
見他面相和語調雖然油滑,卻依舊保有幾分誠實,裴郁想了想,便大手一揮,放人離開。